毕业礼那天,比不得本科时候的热情,多遭了三年磨难的同学们沉稳了很多,白樾也耐心等着典礼结束,他得赶在日落之前去找俞濯池,这样才能留下挥洒着温暖的毕业照。

在去N州的飞机上,白樾时不时整理一下袋中的学士服和西装,俞濯池说了不会错过他的毕业礼,这次也不例外。

他甚至都不想把袋子放上行李架,就捧在手上,摸着粗糙的料子不自觉地笑了起来,连身边坐着的那位陌生白人女孩都能感觉到他的幸福。

他巴不得要把去见男朋友这件事情写在脸上给所有人看,可惜那个女孩没问,他也不好说。

下了飞机白樾看见很多人围着播报新闻的电视,不停在说“太残忍了”之类的话,白樾往常都是不看的,不过他今天心情确实很好,好得他分出心神往那边瞥了一眼。

只那一眼,血液都要冻结。

大屏幕上播报着暴徒枪击事件,背景赫然就是俞濯池所在的疗养院,他听着播报的伤亡人数,耳边突然涌入一股风声,呼啸间还有尖锐的汽笛声在颅内爆鸣,炸得他一阵恍惚,踉跄着往外跑。

直到出租车司机递给他几张纸巾,白樾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他终于回过神来,意识到俞濯池并不一定在伤亡人数之列时,他缓下一口气强压着颤抖的手打去了电话,听着电话的“嘟嘟”声,心又被狠狠攥住,几乎就要呼吸不过来了。

一遍,两遍......

白樾也不知道自己打了多少个电话,没有一个被接通了,他没有办法只能一边道歉一边语无伦次地催促着司机再快一点。

前方拉了警戒线,出租车过不去,于是白樾下了车,找了条小路不顾一切地往疗养院跑,不知道跑了多久,太阳都要下山了,白樾终于绕过蔷薇花墙推开了大门,那些警察和记者已经撤掉了,这里只剩下一片狼藉。

寂静,寂静得可怕。

白樾控制不住地去环顾四周,被子弹地稀烂的草地昭示了这里的惨烈,他无法控制自己的眼泪,牟足了劲往俞濯池的病房跑,往常被他吐槽不够大的草地此刻宽阔起来,这条路漫长极了。

白樾听见哀痛的喊叫声,熟悉的声音让他立刻快着步子往诊疗室跑去。

还是那间玻璃房,时隔三年,俞濯池又被关了进去,整个人被弹力带束缚在病床上,嘴里还塞了很大一团布料,也没堵住他痛苦的声音,他病得更重了。

走廊上医生护士急促穿行,到处都是警铃声,白樾趴在玻璃前,清晰地听见有什么东西碎了。

白樾突然后悔了,后悔为什么是今天毕业,他应该是昨天毕业,再不行明天也行,或者说那个司机不该听他的,应该硬气地表示他不能开那么快,又或者是那条路太短了,他应该再跑得久一点。

再久一点......

这样就不会看见他这个样子。

白樾捂着痛哭的眼,被路过的护士撞了一下,他突然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冲上前去:“我帮你,我帮你,你去救救他,拜托你去救救他......”

护士也很着急,任由他哭着蜷缩了起来,隔着一道玻璃,发了疯似地祈求。

最后是注射了大剂量的镇定剂,俞濯池才昏睡过去,白樾远远看了一眼就走开了,他去了别的病房,帮忙做起了护工的活,从早到晚,一点也没有停歇。

疗养院里的人都不忍心打断他,听着他一直在说:“快点好起来,要快点好起来。”

尽管众人觉得这些话应该和病房里昏睡不醒的那个人说,但谁也没出声提醒他。

直到白樾端着水不小心踢到他落在走廊的袋子,看着那个袋子,白樾脑子里紧绷的那根弦还是断了,他捂着脑袋失声痛哭,路过的护士告诉他可以休息一会儿了,情况也没有那么糟糕了。

白樾很想反驳,哪里不糟糕了,俞濯池病得比从前更加严重了,这是比直接死掉要稍微好一点的第二差的结果,可他哭着根本说不出话来。

俞濯池还在昏睡,他只要清醒着就会发病,所有人都对他的病感到束手无措,为了能先稳住他的情绪,又不能过多使用镇定剂,只能靠催眠来治疗。

主治医生把白樾喊到办公室,语重心长地说:“他前些天突然和我说最近治安不太好,要我向上面申请加强人手,我虽然不懂他从哪里感觉到治安不好的,但还是听了他的,不然昨天,真的就得死在那些人手里。”

“他的病,因为受到刺激加重了很多,过去三年的治疗基本上是白费了,现在要想治好他,会比从前更难,具体的治疗方案需要重新商定,所以我已经给俞家去了消息,他们很快会有人过来。”

“而且,我怀疑他不只是抑郁,可能还有精神分裂的征兆,今天的催眠治疗他说了一些很幸福温馨的片段,有关于你,但我觉得很有可能是他臆想出来的。”

白樾白着脸接过问诊记录,上面密密麻麻记录了俞濯池与医生的对话。

医生:“你看见了什么?”

俞濯池:“了了。”

医生:“他在做什么?”

俞濯池:“在尝试好好走路。”

医生:“为什么要尝试好好走路?”

俞濯池:“因为他的腿不好。”

有关于此的只有这么一小段,白樾看了又看,白樾深知自己没有腿不好也没有尝试好好走路。

“再深入的他就不肯说了。”

白樾点了点头。

“这段话是否属实呢?”主治医生很严肃地问他,“如果件事情是假的话,我们会考虑往精神分裂的方向细查下去,你能理解我的意思吗?”

白樾麻木地点了点头,他怎么会不懂呢?如果这段真的是俞濯池幻想出来的,那就说明他的潜意识里白樾是一个腿脚不便的人,为什么会是腿脚不便呢?

白樾不敢多想。

他只能哑着嗓子说:“没有这件事情。”

俞濯池:“在尝试好好走路。”

医生:“为什么要尝试好好走路?”

俞濯池:“因为他的腿不好。”

有关于此的只有这么一小段,白樾看了又看,白樾深知自己没有腿不好也没有尝试好好走路。

“再深入的他就不肯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