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朝雪从出生后拢共就见过四个人,还是四个大美女,四种风格,各有各的美。她娘亲是标准的古典美人,眉如柳叶,杏眼明眸,嘴角似一直挂着浅浅的笑,显得整个人温婉大气。春桃姐姐是个娃娃脸,眼睛也圆溜溜的,笑起来能直接甜到人心里,像小鹿一样,活泼可爱。花影姐姐是个冷美人,剑眉冷目,鼻梁高挺,不只是五官,就连鬓边的碎发都透着清冷。王姨最抓人目光的是那双狐狸眼,眼尾上挑,像个钩子,再配上一颦一笑,迷得陆朝雪流了好几次口水,引得旁边几人直发笑,每到这时,王妈妈都会自豪的挺挺胸,说句:“看来老娘魅力不减当年啊!”陆朝雪很庆幸自己投胎成女孩儿,这要是投成男孩儿,以后找对象就难喽,毕竟见过最美,其他就都成了庸脂俗粉。

又是平静的一天,苏静婉抱着孩子在屋里转圈溜达,陆朝雪感觉自己躺在船上,晃晃悠悠,再加上有娘亲温暖的怀抱,昏昏欲睡。就在这时门开了,王妈妈和花影还有春桃一起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人。春桃兴奋的喊着:“夫人,夫人,你看谁来了。”

陆朝雪倒是想看看,可她努力了半天,还是看不见,心里着急,赶紧长大吧,我要摆脱这个毯子。吧嗒,咦?下雨啦?哦,不是,是娘亲的眼泪。等会儿,娘亲哭了?陆朝雪感觉到抱着自己的那双手都在颤抖,她更想看看是谁了,对来人的好奇已经达到了顶峰,到底是谁啊,可惜没有人回答她。

苏静婉向前走了两步,每一步都很沉重,把孩子交给春桃,微微提着裙子,双膝跪地,磕了个头,“爹,女儿不孝,让父亲母亲担心了。”没错,来人正是苏静婉的父亲,苏诚。

苏诚见女儿跪下并没有拦着,他了解自己的女儿,等苏静婉磕完头,才赶忙上前将她扶起来,叹了口气,“婉婉,是爹没用,让你受苦了。”苏静婉再也忍不住,扑到苏诚怀里放声大哭。陆朝雪鼻子酸酸的,不管多大的人,在父母面前都是孩子,更何况她娘亲应该还不到二十岁吧,却承受了太多本不该在这个年纪承受的。春桃也不停的拿袖子擦眼泪。

苏诚一边轻拍着女儿的背,一边环视着周围环境。这房间不大,一床一柜一桌三椅,还有个不大的妆台,仅此而已,更别提什么摆件,即便点了好几盏油灯,可依然很暗,还有那艾草和炭火都驱不散的阴冷潮气。这可是他千娇百宠,从小锦衣玉食,如珠如宝般养大的女儿啊,如今却过的如犯人一般,只能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委屈求生。

一阵气血翻涌,苏诚闭上眼睛,压下喉间的腥甜,尽量平复自己的情绪。王妈妈用帕子点点眼角,上前几步打破这悲伤的气氛。“静婉,你刚出月子,还是要注意身体的,苏大人这次来,也不能久留,咱们还是先说正事吧。”

苏静婉也发泄的差不多了,起身擦擦眼泪,扶着苏诚坐下。王妈妈接着说道:“静婉,我们这次过来,是准备让你和孩子离开这里,计划是这样的,我会先把孩子抱到满春楼,对外就说是,有个赌鬼没钱把女儿卖了。”

陆朝雪听到这儿,身体不自觉的一颤,春桃以为她是冷了,又紧了紧毯子,继续认真听。“花影会带你走,扮成流民,过两日我会给孩子招奶娘,你就说自己是从南边漳州逃难过来的,漳州发大水,家里人都死了,只剩你自己(呸呸呸),我可怜你就把你留下,春桃先跟花影回影楼,你看这计划如何。”

王妈妈心里还是有些忐忑的,她知道苏静婉跟京城其他贵女不同,不会看不起人,但毕竟是要在花楼里长住,而且还是带着孩子,她担心苏静婉宁可一直住在地下,虽说这里也是满春楼的,可至少没有乱七八糟的人。王妈妈越想越紧张,手上的帕子都快扯烂了。

苏静婉倒是很认可这个计划,问了几点自己扮成流民可能遇到的问题,花影帮忙解答,王妈妈总算安下心了,是她想太多。

苏诚从背着的箱子里取出一个人皮面具和一个瓶子,放在桌子上。“这是墨琴和墨弄出来的,这个药水涂上之后皮肤会变黄,能保持半个月左右,墨说这个你知道。”苏静婉点点头,苏诚又拿起人皮面具说:“这个面具也需要涂这个药水,一日一次就好,晚上睡觉的时候要取下来。”

苏静婉试着带了一下,果然变成了另一个人。几人又商量了一下计划的细节部分,比如说,适应阳光的问题,苏静婉已经在地上生活了八个多月,不确定出去多久能适应阳光,具体要采取什么措施。等几人商量的差不多了,王妈妈拉着花影出去,留她们父女俩好好说说话。

苏静婉迫不及待的问起了爹娘的境况,苏诚喝了口水徐徐道来,“你娘在得知你死讯的时候直接晕过去了,是墨一直在照顾着,你娘醒来之后不肯吃药,墨没办法,就把你假死的事儿告诉她了,你娘将信将疑,可总算肯吃药了,直到花影传信过来,告知你平安产女,你娘才彻底信了,还因为有了外孙,精气神儿都好了不少,再加上墨的医术也不错,你娘现在已经大好了,只是要装病在床,怕皇上起疑。”

苏静婉总算是放心了,当初把那三个丫头送到江南,一方面是想保下她们,另一方面也是担心她娘得知消息承受不了。墨的医术她是很放心的,也相信她们能把娘亲照顾好,可想到娘亲因为自己忧心伤神,苏静婉默默的低下头。

苏诚见女儿郁郁的样子也很是心疼。可若不说实话,女儿自小聪颖,一定听得出来,怕是会更加担心。苏诚站起身走到苏静婉身旁,拍拍她的头,

“婉婉,你没有做错,皇上听闻你和幽幽死在大火中,马上传旨让我和你娘回京,可他并没有完全相信你们真的死了。我和你娘入京后,皇上明面上派人照顾,实则是变相监视。那个月,锦衣卫要抓逃犯,挨家挨户的搜查三遍,下个月,又说有北戎国的奸细混进京城了,开始全城戒严,之后又说有什么采花贼,又分区检查,折腾了好几个月才消停。你若是把假死的是告诉我和你娘,一旦走漏风声,或者皇上觉察出我和你娘不对劲,等着我们的就是诛九族了,所以,婉婉,你不必自责,你已经做的很好了。赶紧去把我的小外孙抱过来,我得给她画个画像,这是你娘布置给我的任务,我要是空手回去,你娘又该生气了。”

苏静婉听完直接破涕为笑,爹娘还是这么恩爱,起身出去找春桃了。在王妈妈和花影走后,春桃也抱着陆朝雪出去了,想到自己就要离开夫人和小小姐,春桃很不舍,她和夫人从来分开过,这次也不知道要分开多久,越想越伤心,抱着陆朝雪呜呜的哭,陆朝雪也很伤心,春桃姐姐,能不能不要把鼻涕蹭到我毯子上啊!我有轻微的洁癖啊!

苏静婉来找春桃时,春桃已经给陆朝雪喂了奶,换了尿布,还把毯子换成了小被子。苏静婉让春桃休息一会儿,自己抱着孩子回房间去。苏诚看到孩子抱过来,眼睛都笑得眯起来了,熟练的接过孩子抱在怀里。“和你小时候真像。”

陆朝雪早都困的睁不开眼,可她太好奇这位传说中的外祖父,一直硬撑着,突然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陆朝雪强打精神,不能睡,她终于等到了,睁开眼睛第一眼,哇哇哇,这位帅大叔就是外祖父吗?是梦?闭上眼再睁一次,我的天啊,不是梦,我外祖父也太帅了吧。

陆朝雪盯着苏诚的同时,苏诚也在认真的看着她,怀里的小家伙眨着大眼睛,小嘴张成了圆形,还有口水从嘴角流下来,那模样真是要多可爱,就有多可爱。苏诚想一直抱着,最好能抱回家。可条件不允许,他还得画画像,只能恋恋不舍的还给苏静婉。

苏静婉接过陆朝雪,给她擦了擦口水,笑着戳了一下她的脸:“见人就流口水,真没出息。”陆朝雪不好意思的哼哼两声,窝在娘亲的怀里睡着了。

“我倒是猜测,她可能更像幽幽小时候。”苏静婉看着自己的女儿,脑中浮现出陆幽的笑脸。

“那丫头小时候也确实可爱,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我乖孙叫什么名字?”苏诚从箱子底下拿出纸笔铺好,一边研墨,一边与女儿闲聊。

“陆朝雪,朝阳的朝,雪花的雪。爹啊,这不是个药箱吗,您这是装了多少东西进去啊?”

苏诚已经开始提笔作画了,“这是我们早都准备好的,就等这一天呢。皇上每隔半月便会让姜太医给你娘诊治,今天他一进门,墨画就“很不小心”的把一盆脏水泼他身上,他身上又脏又湿,只能接受安排去耳房沐浴,他与我身形相似,我便换上他的衣服,带上按他的脸制的人皮面具,背上药箱大摇大摆的出来了。

你娘和墨会尽量拖住他,等我回去。回去之后,谁要问我怎么又回来,我就说少开一副药,等他把衣服换回来,我送他出去,这样谁也不会起疑。对了,皇上给了我一个宗人府宗令的职位,我和你娘会一直留在京城。”

苏诚说起他们的计划满脸骄傲,苏静婉对这样的父亲很陌生,笑着调侃,“父亲现在越来越像个孩子了。”苏诚哈哈笑了几声,

“老了,为父年轻时一直活在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中,每天想的不是如何算计别人,就是别人会如何算计我。现在年纪大了,特别是经历了陆家这件事,为父觉得自己真是可笑至极,算计来,算计去,到头终是一场空,所以现在为父什么都不想了。这天下终究是要交到你们年轻人手中,你们去算计吧,人啊,得服老。”

苏诚聊着天,一点儿没耽误画画,很快就画完了一张陆朝雪的画像,一个襁褓中小婴儿跃然纸上,就是刚刚陆朝雪看他的样子,连口水都隐约可见,第二张已经画了一半,画上是苏静婉抱着孩子。苏静婉看着画不由惊叹,“父亲的丹青似乎又上了一层。”

“那是自然,心境变了,或者说是更能沉得下心了,在江南,我每日都为你母亲作画,孩子可起乳名了?”

苏静婉答道,“没有,我想等她父亲取。”

“哼,就她爹那点学问能取什么好名字,他的名字还是我取的呢,还有陆岩和陆幽,都是老陆求我,我才给取的。”

苏静婉捂嘴偷笑,“是是是,我爹爹可是状元,还是龙云国最年轻的丞相,谁都没有爹爹有才华,要不,爹您来取。”

苏诚瞥了苏静婉一眼,“哼,算了吧,你爹我老了,懒得动脑筋了。”父女俩又闲聊几句,花影过来了,苏诚收拾好东西,带上人皮面具,一步三回头的离开,苏静婉看着父亲已经半白的头发,强忍泪水,她成婚时父亲还没有几根白头发,虽然父亲今天没说,可她知道这也是因为自己。

送父亲出门后,苏静婉抱着孩子呆坐许久,直到春桃来叫她才回神,春桃去做饭,苏静婉把孩子放到床上,走到桌边坐下,一手拿着药瓶,一手用手指轻敲桌子。

想起当时陆幽弄出这药水,涂在身上吓唬陆老将军,陆老将军以为女儿真得了不治之症,当即就晕了过去,醒来之后就开始哭嚎,陆幽跟他解释是涂得药水,过段时间就好了,他说什么都不信,陆家又热闹了好一阵,苏静婉想到这些不由失笑,转头看见那人皮面具,眼神越来越冷,又突然露出一个讥讽的笑,

“皇上可真是煞费苦心啊,宗人府宗令,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