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元藻觉得极其不自在,原本他这会儿应该漱口洗脸歪在榻上了,可这会儿他只能装腔作势地坐在了案边。

“杨娘子,这么晚了,是不是可以安置了?”崔元藻试探着问,“要不你去隔壁厢房?”

“崔评事不必为我考虑,江湖儿女哪里不能睡,你自睡你的。”

崔元藻更觉椅子上长了钉,坐立难安,又过了一会儿,崔元藻看兰茵还在那里闭目打坐,只好轻轻站起来,准备去里间歪着了。

可是他人躺在床上,心却挂在了外面,恍惚的帘幕外,那抹影子一直在,崔元藻不知为什么心里真的安定了。

六岁失怙之后,阿娘改嫁,除了柔姨,这样温柔的等待,他再也没得到过。

突然,那抹影子站了起来,轻轻巧巧地掀开了帘幕往他这边过来,崔元藻慌忙闭上眼睛,心却忍不住狂跳起来。

“崔元藻,崔元藻,醒醒。”兰茵贴在崔元藻耳边悄悄说道。

“怎么了?”崔元藻假装从睡梦中惊醒,却被一双软软的手捂住了嘴巴,他只感觉那手上的一点温润贴在了他的唇上,顿时脸烧得厉害了,她想干嘛?

“嘘”兰茵做出禁声的手势,轻轻从腰上解开了郁刃,一步步移向衣柜,一边还和崔元藻讲话。

“崔郎,让奴家给你宽衣解带吧,好入睡了。”

崔元藻震惊地看向衣柜,他一点都没听见什么声音,兰茵是怎么知道里面有人的?那她听不听得见他心跳的声音?

“娘子,好滑的手。”崔元藻知道应该讲点什么迷惑敌人,却不知怎么冒出了这一句,顿时一慌。

兰茵脚下一个趔趄,又稳住,转头向崔元藻呲了呲牙,继续像猫一样轻轻移步到柜门前,突然,“唰——”一下拉开了柜门。

一个小沙弥“咕噜咚——”摔出了柜门。

“你是谁?”兰茵剑指小沙弥道。

“女侠饶命!我叫明心,是打扫庭院的。今日打扫的时候,想偷会儿懒,就躲在衣柜里睡着了,没想到一睡就睡到现在,听房里有人,我就不敢出来了。女侠饶命啊!”小沙弥跪坐在地,哭唧唧地道。

“哪有这么巧?说,是谁让你来的?”兰茵又把剑送出去了几分。

“没人指使啊!呜呜呜。”

崔元藻站起来,把小沙弥也拉起来,按下兰茵的手,说道:“算了,就一个孩子,不必和他计较。”

“孩子?不计较?你脑子被驴踢了吗?悄无声息地躲在衣柜里,还不是别有用心?你就这么放他走?”兰茵震惊道。

崔元藻不置可否,对着小沙弥道:“回去吧。”

兰茵气呼呼地看着小沙弥离开了房间,终究没有动手。

崔元藻笑着把兰茵请到榻上,“你听我说,你如今就算逼问他,他和你胡说,你也分辨不出来,不如放他走,他总要去回禀幕后主使的,跟着他,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断案不能急,你先休息,夜深了。”

兰茵被崔元藻糊弄得一愣愣的,一时觉得他是对的,一时又觉得哪里不对,等觉察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床上了。

“你干嘛?”此时,兰茵才发觉不妥。

“你看,你就睡这里,我呢,睡在窗边的榻上,这样呢,坏人以为床上躺的是我,真的要偷袭我的话,不是就被你逮住了吗?”

兰茵点了点头,说得好像有理啊,“那就这样吧,我给你找条毯子。”

崔元藻接过兰茵递过来的毯子,笑了笑,看着她熄了灯,躺了下去,才在榻上躺好,闭上眼睛,虽然今晚估计是个不眠之夜,但至少如今她终于能躺下睡了。

没一会儿,他就听见兰茵渐渐悠长起来的呼吸声,他知道她睡了。

推开窗,月光透了进来,洒在榻前,风拂动庭前的落花,那一片片影也落在了地上,墙上。

崔元藻又想起那幅《地狱变》,凶手到底用凹凸镜让陆仟看到了什么画面呢?为什么能把人活活吓死呢?

又是谁有凹凸镜,并且他还要知道怎么使用凹凸镜。

赵景公寺里又有什么秘密呢?是谁派那个小沙弥来的呢?那个从兰茵手里逃走的人又是谁呢?

突然,兰茵的一声“哪里逃,把崔元藻放了。”在房里炸响。

崔元藻忙跳起来,然而一切又归于平寂,他往床上看去,兰茵睡着了,还在拳打脚踢,看来是做梦了,这女郎在梦里还在保护他呢,可真是个死心眼。

“崔评事,我救了你,至少送我两千贯吧?哈哈哈……”兰茵嘴里又咕咕哝哝起来。

崔元藻摇了摇头,看来是为了钱才那么卖力呀,好笑之余,又有点莫名心疼,她很缺钱吗?

逡巡过她的脸,并没有饱经风霜的苦,倒是一股天真,她到底是谁呢?和杨娘子又是什么关系呢?

目光落在她殷红的唇上,不禁想那唇的触感,是否像刚刚落在他掌上的花瓣呢?

崔元藻一阵心惊,赶忙收敛心神,慢慢踱出门去,行了百来米,灵聪跑来站在了他面前。

“郎君,那小沙弥去见住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