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顾季长听过,正是裴掌首。

宋榭眉头皱在了一起,细细听那声音,不由得松了口气。那声音距离他们住的地方还有些距离。不过,这个时候,裴掌首忽然出现是在跟谁说话呢?

寻思着却见顾季长已经翻身下了床榻,一个转身将衣衫穿好了。见宋榭还抱着被子,扬了扬下巴。“走,出去看看去。”

宋榭也正有此意,遂起身将衣衫穿好,随手拾起了放在那边的长剑与顾季长两人趁着夜色奔着那声音的方向去了。

院子阴暗的角落里,一张清秀的脸出现在昏暗的灯光下。他看着出了院子的两道身影,暗暗叹了口气,朝身后的人说道:“看来,他们现在已经明白了柳徵让他们来这里的目的。”

说话间,他转过身去,朝着身后的人俯身。

“主上,这件事情我们要出手帮忙吗?”

有人从假山后走了出来,轻描淡写地拂去衣衫上的尘埃,拢眉道:“不必。你只管跟着他们,若是他们有危险,你可示警,切莫暴露行踪和身份。”

那年轻人微微一笑,俯身拱手。

“属下记住了。”

话罢,他转身欲去追赶宋榭和顾季长,落在墙头上的时候却又回身,朝着黑暗中兀自说道:“属下还有一事不明,主上在此多年,小主人也都已成年,主上就没想过离开吗?”

树下站着的那人抬头看着墙头上略显瘦弱的身形,朝他摆了摆手,也不生气,

只说道:“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们的安危,这些事情我自有断论,你且去,待明日月白那边的信到了再说。”

年轻人思索了下,点了点头,笑道:“都听主上的。”

话毕,他拧身跃上了高空,几个起跃之间便不见了踪影。

黑暗中秦熹望着天空眉头挑了挑,脸色阴沉了下去,转身之际便看到秦渔站在走廊上瞧着自己,手中捧着件斗篷,脸上满是忧虑。

“渔儿。”

秦熹唤了声,兀自又落座倒了杯热茶。

秦渔走了过来将斗篷给他披上,忧心忡忡道:“父王,宿雨国虽然已经臣服柳氏,可那些旧臣都觉得柳氏德不配位,这天下本不该是他们的。父王,我们还是有机会的……”

秦熹听到这话缓缓抬头,看着自己这个儿子,忽然觉得自己老了很多。

秦渔的母亲在他出生后不就便去世了,他是秦熹一手带大的,这些年跟在他身边耳濡目染的,对于排兵布阵又或是计策谋略都有秦熹年轻的样子。可是,他空有这一身的本领,却无用武之地。想想若是当年若不是谷玄鹤再三劝解,他们也不会上了降表。

可事实上,秦熹心里清楚的很,谷玄鹤劝解也是为了宿雨国的百姓。春暮国与宿雨国相邻,边境之处自然多有摩擦,然并没有过多的兵祸。那场战火论起来最大的祸首是弑水洲的水清霜和春暮国的柳庭,柳徵在打算取代东宫太子之前与谷玄鹤

有过信往来,这件事情秦熹是知道的。

秦熹当年与柳徵有过几面之缘,二人算是神交已久。谷玄鹤所为也是秦熹暗中授意,说到底他想的还是百姓的安危。而且,在秦熹看来,天下统一是大势所趋,他就算不愿意臣服,最后遭殃的可不还是那些供养自己的百姓么?再说了,坐在那位置上有什么好的。

秦熹缓缓摇头,伸手握住秦渔略显冰凉的手,眼中满是疼惜,声音温和道:“渔儿,为父且问你,你真的喜欢朝堂上那些尔虞我诈么?”

秦渔微微愣了下,凝眉,却只低低唤了一句。

“父王……”

秦熹笑了,轻轻拍着他的手背,缓缓摇头道:“都说高处不胜寒,为父在那位置上的时候没有一日不是战战兢兢的。那个位置,是让你可以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可以得到很多常人无法拥有的东西,可是却也会让你失去很多。历朝历代,因为那个位置兄弟阋墙,互相残杀都是常事。为父很庆幸你叔父没有那些心思,而我也是真心待他,否则谁知道又会发生什么。”

他略作停顿,饮了一口热茶润了润嗓子,轻声道:“为父不喜欢那个位置,可要为江山社稷,天下百姓计却不得不坐在那里。为父不想你重蹈覆辙,不想你成为孤家寡人,连喜欢一个人都要装作对她不太上心,生怕多宠爱一分引得朝堂震动,给她招来祸事。”

秦渔从来没有听

秦熹说过这些,在他的印象里,父亲的妃子并不多,父母也很是恩爱,那些妃子之间相处的也还算融洽。可他哪里知道这些事情?

如今听来,秦渔只觉得心惊胆颤。他出生后没多久便离开了宿雨国的皇宫,可这些年也听说了不少皇宫中的传闻。这戏本子里大多都是如此,后宫便如同那没有硝烟的战场。各宫妃子为了争宠无所不用其极,而后宫诸人又与朝堂上的官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谁受宠,谁受冷落,或多或少都关系着官员的升迁。但这话说回来,也有宫中后妃和睦相处的,那也是少之又少。

秦渔……他只是不甘心,而不是喜欢那个位置。

秦渔缓缓吸了口气,低声道:“孩儿不想成为孤家寡人,孩儿想陪着父王。”

秦熹脸上浮上温暖的笑意,拉着他坐下,轻声道:“为父当年选择隐居于此,也并非没有考量。宿雨国的那些旧臣与月白和谷玄鹤暗中一直有往来,但他们为的不过是宿雨国的百姓不再遭受战火,并没有其他的心思。可就是这份心意,指不定哪日又会惹出乱子。渔儿,若有时间你去一趟京都见见玄鹤吧。他……他为了宿雨国付出了太多,如今在柳氏麾下,恐怕过得也不甚如意。”

秦渔没想到秦熹竟然有了让他去暮霞城的心思,当下跪在了地上,摇头道:“孩儿哪都不去,孩儿要陪着父亲。谷大人他们既然选择了

这条路,就知道将来要承担怎样的后果。再说了,他们都是聪明的人,自不会将自己置身危险之中。”

秦熹听到他这话忍不住又笑了,将他扶了起来,柔声道:“你啊,都十六岁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

秦渔伸手攀住父亲的手臂,应声道:“孩儿哪怕是七老八十了,也还是父王的孩儿。”

秦熹心中暖意升腾而起,轻轻的拍着秦渔的后背,低声道:“你要早有准备,我们在这里藏身的事情恐怕也瞒不住了。指不定这会儿来找我们的人已经在路上了。”

秦渔面色微变,皱眉道:“谁会这么在意我们的生死呢?”

秦熹却没有回答他的话,眉头拢在了一起,抬头望着黑沉沉的天空,暗暗叹了口气。

会是谁呢?

还能是谁。

这天下最在意他们生死的,也只有柳徵。

当年秦熹失去踪迹,世人都传他已经死了,柳徵的苍龙卫也没有查到他的行踪只能作罢。可是,那个时候九国国君中最适合一统天下的不是柳徵的父亲,而是秦熹。

秦熹身为宿雨国的帝君,却在天下百姓的心中有着极高的地位,只不过春暮兵强马壮,又有个手段狠辣的掌灯使柳庭在后出谋划策,这才将弑水洲和云潇国掌控手中。秦思雨不是那喜欢征战之人,秦熹和秦煦又一心为百姓着想,对帝位没那么大的执念,这皇位便也落在了柳氏的手中。

如今,怕是没个清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