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熹是个聪明人,那位春暮国的掌灯使柳庭……传闻说他当年和水清霜两人同归于尽了,可他们两位到底是夏昌神的徒弟,世上有重生殿那样的地方存在,他是死是活谁又能说得准。他明白就算当初自己坐上了那帝位,今日的局面依旧会发生。

避无可避的事情,又是谁愿意往那条路上走呢?

秦熹不会走那条路,他也不希望自己唯一的血脉踏上那条不归路。

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那无上的权力是以他人的鲜血和性命换来的。每一场的战争,死的是无数的将士,毁掉的却是千千万万百姓的安稳喜乐。他不想秦渔身上背负那么多,只想他这一生能平安顺遂,哪怕是只做个普通人,过着粗茶淡饭的日子。

秦渔趴在秦熹的膝盖上,温声道:“父亲,你的担忧孩儿都明白。可是,如今那柳徵既然差遣了顾季长来这里,明面上是让他来调查远安城之事,可这真正的目的不就是冲着黄县的。他身边的苍龙卫与黄县的那些人有些千丝万缕的关系,又岂会不知道我们藏身在此?若是他派人来暗杀,我们到还有路可退。可如果他以天下之主的身份邀请我们前往暮霞城,又该如何是好?还有……”

他略微停顿了下,抿了抿嘴唇长长吸了一口气,抬头迎上秦熹的目光。

“还有就是,那裴掌首显然已经猜到了我们的身份。就算是苍龙卫没有说出去,

他就不会说吗?”

秦熹看着他,伸手落在了他的脸颊上轻轻摸了摸,幽道:“你还是看不透人心。”

秦渔一愣,皱着眉盯着秦熹的眼睛,在那双泛着精光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算计。他心头一紧,忽而道:“父王的意思是,裴掌首别有心思?”

秦熹见他已然明白了其中的关键,笑着拍了拍他的头,缓声道:“是啊。裴灿初来此地时就已经知道了我们的身份,他若是要说,那个时候回禀案情时就应该说了,何必等到这个时候?还有,难道你没发现,他去黄县的日子越来越长?哼,黄县的案子有什么好查的,他隐瞒的又何止这一件事情?”

秦渔这会儿算是听明白了,裴灿到黄县查案,这案子本该早就结案了,可裴灿迟迟没有回帝都,显然这其中有秘密。那他藏身到镇子里,莫非也是为了隐藏踪迹?

见他眉宇间神色不对,秦熹又笑了起来,说道:“远安城这地方在百姓的心中就是个死城,外头又有他人设下的阵法,普通人哪里能进的来这里?那裴灿能到这里,是因他是伏魔司掌首,龙渊阁和春翡阁中卷宗颇多,自然对这些东西有记载。苍龙卫和黄县中人有联系,自然也有别的法子初入。可是你看,近来除了顾季长和宋榭之外,可还有陌生人来过?”

“没有。”

秦渔摇头,答了一句。

秦熹微微笑着,让他在自己身边落座,给茶杯

中注满了热水,淡淡道:“苍龙卫知道裴灿在这里,而且也知道裴灿到底在查什么,可他们并没有将黄县中的事情全然告知柳徵。柳徵心中疑惑,所以借着江湖上的传闻将顾季长牵扯了进来。他知道,顾季长就算不是为了他们之间那一点点的情分走这一趟,也会因为顾家众人的安危和秦无垢来北疆。来了,到了这里,就算他不查,也会知道。”

“所以说,帝王心思最是难测。明明说的是同样的话,目的却截然不同。而这过程中他早已将所有的事情都算计在了其中,就看他自己打算如何收场了。”

秦熹说完这些话,深吸了一口气,转而看向自己的儿子,意味深长地说道:“我不想你参与这些事情,一来是想你能远离这些纷争;二来,想你能如他人一样娶妻生子做个普通人,就算做不了普通人,做个月白那样的江湖侠客也好;三来,你……你这个性子就算是坐上了帝位,也会被他人算计。”

他的话说的如此透彻,秦渔又不是个蠢的,竟失声笑了起来。

“父王这意思,不就是说自个儿子谋算不够嘛。”

“为父可没说,是你自己承认的。”

秦熹眉头一挑,脸上多了些色彩。抬头间,见天色已经很晚了,月亮都已经往西边移了去,想来顾季长和宋榭应该是追着裴灿去了,一时半会也回不来,于是便招呼秦渔扶着自己进了屋子歇息。

且说宋榭和顾季长两人听到了声音追了出去,这一路上小心翼翼地靠近,却发现裴灿距离他们很远。走着走着就出了镇子,竟入了一处树林。

树林中弥漫着一层薄薄的雾气,远一点的地方根本看不清。宋榭和顾季长落在了高处,站定后二人暗中运转内力,以天眼去观察周围的情形。这一看,才发现裴灿远在几里之外。

然,这一看之下,宋榭只觉得头皮发麻,忍不住伸手抓紧了顾季长的手腕。

顾季长觉察到她的异样,连忙将她抱在了怀里,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宋榭并非是因为使用天眼菜如此,而是因为看清楚了裴灿周遭的情形。几里之外是一处山坳,三面环山,山坳之中有水。且看山坳东边青龙位箕居嫉主,西边白虎位蹲坐衔尸,四面低垂,八面交吹,明堂渐渍,草污臭秽……

这地形……

这地形可不就是白虎衔尸么?

宋榭是不懂得这些个风水之说,可总也听白语尘念叨,加之她幼时在道观里,收养她的姑子原也是江湖中人,懂的些堪舆之术,听得多了也就记住了。

所谓“白虎衔尸地”,乃是堪舆之术中所谓的不祥之地。

《葬经》有云:“经曰地有四势,气从八方。故葬以左为青龙,右为白虎,前为朱雀,后为玄武。玄武垂头,朱雀翔舞,青龙蜿蜒,白虎驯頫。形势反此,法当破死。故虎蹲谓之衔尸,龙踞谓之嫉主,

玄武不垂音拒尸,朱雀不舞者腾去,土圭测其方位,玉尺度其遐迩。以支为龙虎者,来止迹乎冈阜,要如肘臂,谓之环抱。以水为朱雀者,衰旺系形应,忌夫湍流,谓之悲泣。”

所谓白虎,本为西方七宿奎、娄、胃、昴、毕、 参、嘴之生象。《礼记·曲礼上》上说:“行前 朱雀而后玄武,左青龙而右有白虎”。又云:“前南后北,左东右西,朱雀、玄武、青龙、白 虎,四方宿名也。”

又有记载,夏昌创世不久曾有术士管辂随军西征,经过毋丘俭的墓,“倚树哀吟,精神不乐”,人问其故,管辂曰:“林木虽茂,开形可久。碑言虽美,无后可守。玄武藏头,苍龙无足,白虎衔尸,朱雀悲哭,四危以备,法当灭族。不过二载,其应至矣。”

而他所说也正是根据四象处于四危状态,判断毋丘俭二年之内灭族。

“白虎衔尸地”乃不详之地的传闻便因此而来。

顾季长眉头深锁,暗中握紧了手中的兵刃,一手扶着宋榭在她的手心里轻轻比划了几下。——你藏好了,我先摸过去探探情况。

谁料他还没抬脚却被宋榭直接给拽住了。

宋榭摇了摇头,唇色有些发白,缓缓摇头示意他先别动。——去不得,这地方太过危险。我们且先看看裴灿到底在做什么。

顾季长见她脸色很差,于是乎便也听从了她的建议。

“云家的那位何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