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次之举,仍旧是未逃过他的眼,只见他琢磨了片刻后,便愣了愣,随即似是看出了玄机,修长白皙的指尖执起了她方才落下的那枚棋子,朝另一处一放,随即抬眸朝云倾月望来,缓道:“倾月这枚棋子落在这处,便可彻底赢了在下。”

说着,话语透着几许无奈:“倾月又对在下相让了。”

云倾月怔了怔,没料到再度被他看穿,一时间也略微有些尴尬,但却并未承认,只道:“下棋下得久了,倾月便糊涂了,此番褚言提醒,才突然发觉方才那一步的确走错了。”

说着,眼见他并未相信,她面上之色再度尴尬半分,只得朝他微微的笑着。

他也并未继续就此言道下去,只是赞道:“倾月的棋艺果然了得,在下佩服。”

“倾月不过是运气好,险险胜了褚言罢了。”

“倾月无须谦逊。”他笑着道,大抵是坐得太久,他苍白精致的面上也稍稍溢出几分疲态,奈何他似是在强撑着不让自己露出半分不适,连带嗓音都刻意的带了笑,增了几分精神:“在下历来喜欢下棋,却是鲜少有人愿意陪在下对弈,如今见识了倾月棋艺,委实欣赏,日后倾月若是有空,可否多与在下对弈,亦或是指点在下一二?”

果然是棋痴。

云倾月朝他笑笑,嗓音也格外缓和,道:“指点倒是谈不上,日后褚言若是想下棋了,倾月自当配合。”

他眸中漫出几许释然,随即朝她笑得温和:“多谢了。”

他历来秉承礼数,纵是与她为友,这些礼数方面的客套语却是一直被他坚持着。

云倾月眸色也动了动,只道:“褚言对倾月无须这般多礼的。”

说着,目光在他微微苍白的面上扫了几眼,话锋也跟着一转:“坐了这么久,褚言累了吗?可要回榻歇着?”

他转眸顺着雕花窗瞅了一眼外面的天色,道:“想必不久便有人送晚膳来,在下还是在此坐着等候,待用了晚膳再歇也不迟。”

云倾月怔了一下,道:“外人皆知褚言病入膏肓,若是送膳之人见你好端端的坐在这里,怕是……”

“如今已无须假装什么了,父皇对我的态度,已然明朗至极,是以无须再试探了。”他略微无奈的道。

嗓音一落,他便开始将桌上的棋子捡入棋盒。

云倾月凝他片刻,心底也稍稍一动,按捺神色的低问:“褚言是对你父皇寒心了吗?”

他手中的棋子稍稍一顿,随即朝她勾唇而笑,精致的容颜风华绝雅,然而那微微起伏的眸中却掩饰不住的弥漫出半许苦涩与怅然。

“也说不上寒心,至少父皇还是在意我性命的,还曾吩咐御医为我诊治的。”说着,再度朝她笑笑,略微苍白的

面上此际却是未再染有太多情绪,连带瞳孔中都带着几许平寂与无波。

云倾月怔了怔,心底的复杂之意蔓延,却也仅是再度凝他几眼,并未再多言。

这凤澜宫中之事,她知晓得委实不多,这凤澜帝对百里褚言,虽看似冷情,但偶尔又非完全的无情,再加之有慕祁那厮的话语相扰,她倒是觉得凤澜帝与百里褚言之间的亲疏之感也扑朔迷离。

只是无论如何,凤澜帝送百里褚言前往南翔,委实是过分了些,即便是想保住百里褚言性命,但让百里褚言这皇子和亲,无疑是让人啼笑皆非,自骨子里看不起,纵是百里褚言到了南翔,他独身一人在那儿,也无亲无故,与被人禁锢的质子无疑,如此,百里褚言怕是出了凤澜这座火坑,又入了南翔的泥泞。

一想到这儿,云倾月目光也沉了沉,对百里褚言的处境也略微担忧,再加之那凤澜太子也即将归来,如此,百里褚言的日子委实不好过。

正想着,殿外有脚步声扬来,不消片刻,余全便领着宫人端着晚膳入殿。

大抵是全然没料到百里褚言正安稳的坐在圆桌旁,余全愣了愣,落向百里褚言的眼眸也不自觉的瞪大了几分,但他终归是见过世面的圆滑之人,仅是刹那,他便收敛住了面上的惊异,眸色闪动间,面上已是溢出了惊喜的笑。

他稍稍加快步伐,与身后跟来的宫人将手中的膳食摆放在桌上,随即惊喜盈盈的望着百里褚言,道:“王爷的面色及精神似是都好了些,可是身子好点了?”

百里褚言并未否认,只是略微嘶哑的缓道:“的确好些了。”

“这下好了,王爷康复一些,皇上也能放心些了。”余全道,说着,嗓音稍稍一急,又道:“王爷好生用膳,老奴这便去将这好消息告知皇上。”

嗓音一落,不及百里褚言反应,他已是领着宫奴小跑出了大殿,背影急促,仿佛真是惊喜不堪,欲将百里褚言身子好点的消息迫不及待的告知凤澜帝。

云倾月目光直望着余全的背影,待他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外,她默了片刻,才回眸朝百里褚言道:“余公公表露的惊喜之意,似乎不假。”

说来,前几日百里褚言委实是孱弱得很,任人一观,都觉他病入膏肓,如今他气色好些了,自是让人惊喜,就连她明知是慕祁对他刻意下毒,明知他身上的毒解了,也依然担忧,直至今日这又是与他坐在殿外的树下闲聊,又是与他下棋,见他面上虽展露半分疲态,但却并无病入膏肓那般惨白吓人,是以连她的心都止不住的安了半分。

所以思绪,刹那于脑海滑过,待回神,她的目光已是静静的落向他精致平寂的双眼。

他眸中并无别的神色闪动,依旧平寂,连半分涟漪起伏都无,只道:“倾月所言,也许是真吧!”

说着,朝她微微一笑,精致的容颜清俊风华,委实是好看:“以前在宫中时,我见余公公的次数不多,纵是见了,他对我也无太大关照。此番见我身子好转,便展露欣喜,许是我活了过来,对父皇有利,他也跟着高兴吧!”

一词‘有利’,瞬间击中了这宫中亲情的疏离与淡漠。

云倾月眉头也皱了皱,见百里褚言面上的笑容也散了几许,整个人的身形也似是单薄了几许,她心底略有不忍,开口安慰道:“褚言莫要多想了,许是比起你的利用价值来,你父皇更在乎你的安好。”

他怔了怔,抬眸静静的观她,欲言又止一番,但终归未言话,只是他那双清透平寂的双眸,却是逐渐染了苦涩之意。

他未信她的宽慰之话,云倾月深知这点。

一时间,殿中的气氛也稍稍沉了几许,略微升腾出一股压抑之感。

云倾月眉头稍稍一皱,默了片刻,便垂眸下来,随即执起筷子率先为他的碗中布菜,朝他缓道:“与褚言相识这么久了,你我倒是难得这般好好的坐着一起用膳。”

说着,朝他笑笑,又道:“以前逃亡路上,只顾着逃命了,加之环境限制,是以不曾这般安生的坐在桌旁用膳,而待好不容易入得京都城了,刚入褚言王府,还未吃上饭,褚言却是被抓入了宫中。”

话刚到这儿,她嗓音稍稍一顿,目光在他面上流转半圈,待再度出口,嗓音也染了半分怅惘:“如今你我好不容易安安心心的吃顿饭,委实是难得,此番,你我都不想不开心的事,好生吃饭,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