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黄色的纸很是粗糙,上边用黑色的毛笔歪歪扭扭的写着几行字,字旁边还配了画,只是周世宗并看不懂那些是什么东西,看起来好像是秧苗,可又好像是竹子。

“你这纸上写的是什么?”周世宗很费力的辨认着那些字:“三寸高?”

“是,皇上。”卢秀珍故意笑得很是憨厚:“我不大识字,这些还是我小时候去放羊,摸到村里私塾外边听着那先生教的。”

“能写上几个字也不错了。”周世宗皱了皱眉,乡下女人就是比不得那些高门大户里的闺秀,大字识不得几个,就会种地生娃,即便是这模样还算周正,可全身那一股泥土气息让他看了就觉得没有兴趣。

周世宗好色,但他并不是饥不择食,他的后宫多的是眉目如画多才多艺的嫔妃,眼前这个首如飞蓬的村姑,充其量也只能在山村里头算得上秀色可餐,若是站到他的后宫与那些娇滴滴的美人相比,那简直是木炭与珍珠的差别。

他点着翻看了几张,还是没看得出门道来,让内侍将那叠纸又还给了卢秀珍:“你每天都这么记,是准备做什么?”

“皇上,我想摸清楚着江南水稻的生长习性和每个环节,这样就能种植出更好的水稻。”卢秀珍拿着那叠纸,心里有些气馁,皇上怎么就不认真看看呢,若是他看多了几张纸,就会发现这种水稻的一些生长规律呢。

只不过……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拿着的纸张,因着纸张太粗糙,自己用的墨汁也不怎么好,最主要的是自己写的那些字不好看,然后……几乎只有她自己才能认得出来,跟前世医生开的处方差不多。

“朕倒是想知道这更好的水稻如何培植出来,卢秀珍,要是你真的能培植出适合在北方生长的稻种,那你这功劳可就大了,朕定然会重重赏赐你。”

这村姑看起来还是有些真本事的,周世宗盯着卢秀珍看了几眼,若是她真能将适合北方种植的稻种培植出来,以后大力推广,肯定每年能增加不少赋税粮食,这样他征讨就有粮草,不必担忧补给不足了。

想到此处,周世宗有些兴奋,一双眼睛里闪起了亮光,脸颊上更是一片潮红,他一只手撑在案几上,身子向前又倾斜了几分:“你一定要给朕培植出这样的稻种来!”

“皇上,那只是民女的想法,能不能培植出来,那是要靠机缘的。”

哪有这么容易培植的?想前世的袁隆平院士,苦苦寻求适合作为杂交水稻培植的植株,一直找了十多年才偶然获得,她要是比袁院士运气好,怎么着也该要几年吧,如何能说有就有的?

“机缘?”周世宗听着这两个字,略微有些失望:“你的意思是,不一定能种得出来,那要看老天爷赏不赏饭吃?”

“没错。”卢秀珍点了点头,她怎么能脑袋一热就拍着胸脯打包票说能过培植出来呢?万一没有成功,是不是就犯了所谓的欺君之罪了呢?这顶帽子可太重了点,她戴不起,崔老实一家人合力都抬不起来哪。

“卢秀珍,你一定要种出来!你需要什么只管说,朕不会短了你的东西,但是你必须要在这两年里种出来!”周世宗一双手按着案几,脸上出现了一种狂躁不安的神色:“朕只给你两年时间,记住,两年!若是两年里你培植不出来……”他的眼神渐渐的冷了下来,一种说不出的寒意让卢秀珍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皇上言下之意,那就是一定要培植出来,培植不出来就等着满门抄斩?这可真是个坏消息,这皇上怎么就不讲道理呢?

她大学里学的主要专业是园林艺术,农业只是辅修而已,对于袁隆平的杂交水稻,授课的老教授虽然讲解得十分详细,可她只有理论知识,完全没有实际操作过啊——种田还是小时候跟着去插秧收割什么的,进了大学是以培植花草树木,设计园林格局为主体的!

可是即算说出这些理由来,在皇权面前也是毫无用处,在大周这个封建王朝里,一切都是皇上的喜怒哀乐为准,他要你死,你就得死,他给你留一口气,你就还有一条命。

皇命难违,看起来她也只能尽力一拼了,好在大周生产力低下,广大庄户人家还处在靠老天爷赏饭吃的水平,不知道如何科学种田,她运用大学里学到的东西,与有着丰富经验的老农们一起探讨,多多少少也能将稻田的亩产量提高一点。

既然别无退路,她还不如索性借这个机会为自己多争取点福利,比如说制造一架水车,可以解决灌溉的问题,不仅有利于崔老实家,也有利于青山坳里的各家各户,要共同致富才能创造和谐农村嘛。

“皇上,民女愿意尽心为大周培植出上好的稻种来,可民女一己之力有限,而且还缺乏工具,想让皇上赐我些人手来帮忙。”

“没问题,你只管说,只要能给朕培植出更好的稻种来,朕什么都答应你。”周世宗见卢秀珍松了口,心中欢喜,谅这村姑也不会狮子大开口,肯定是要个一两千银子啥的,这乡下人,眼睛不就是盯着那几两银子?

“皇上,请赐我一批能工巧匠,我想请他们帮我做些好种田的工具。”

“没问题,尚工局会调拨一批人手给你。”

“另外我可能还需要一些银子来进行试验,这数目我还不能说出个准数来,这比较难办。”卢秀珍有几分紧张,不知道自己提这么多要求,皇上会不会生气?

“还不知道要多少银子?”周世宗眼睛一转,看到了依旧还跪在那里的陆思尧:“陆卿,你府上几十万两银子总归有罢?”

陆思尧低着头,没有吭声,心里头有些肉疼,皇上这是想要问他讨银子用呢,他哪里敢说半个不字?只能老老实实点了点头:“这些年皇上宠幸有加,赏赐了不少,家人又在京城开了几间铺子,勉强能糊住口……”

“朕不是听你来诉苦的,”周世宗有些不耐烦:“你若是想跟朕哭穷,朕就让你真正变穷!”

陆思尧唬得住了嘴,其实他本意根本不是向周世宗哭穷,他只是想表明自己并没有通过各种手段敛财罢了,可没想到周世宗却会错了意,还以为他不打算出银子——这么好可以向皇上表忠心的机会自己怎么会错过呢……陆思尧低着头,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也不知道是自己年纪大了越来越不会说话了,还是皇上现在瞧着他就觉得烦,故此不像以前那般耐心与他交谈。

“皇上,微臣哪里会舍不得银子,为了能培植出上好的稻种,微臣就是将家产全部拿出来都心甘情愿!”陆思尧匍匐了身子,有些惶恐不安,豆大的汗珠子吧嗒吧嗒的往下掉,很快那黑色的水磨地砖上便湿了一块。

“既然如此,那你就管着卢秀珍要银子的事情了,不许为难她,她要多少你就得给多少,这是在为你赎罪,懂否?”周世宗紧紧的盯住了陆思尧,眼中有一丝阴鸷的神色。

陆思尧哪里敢说半个“不”字?连连磕头如蒜:“微臣明白,微臣明白!”

卢秀珍站在那里,看着陆思尧这情状,心里头对那坐在龙椅上的周世宗也产生了一丝恐惧,这么大一个官儿都怕成这样,自己不过是个普通百姓,若不小心应对,哪日死都不知道哪。

从英殿里出来,陆思尧后背已经湿透,他望了望前边行走的卢秀珍,哑声道:“你准备要多少银子?”

这乡下村姑可真是狠,跑到京城来觐见皇上,全身而退,倒让他吃了亏,但愿她不要狮子大张口就好,要个几千两银子,自己还能承受,若是一次要几万两,那简直是在他身上割肉,疼得厉害。

“陆大人,你放心,我不是那种贪心之人,要多少银子我还不知道,到时候再说罢。”卢秀珍看着面色惨白的陆思尧,心中有一点点快意,虽然她此刻尚不明白陆思尧的为人,可是一想到此人是兰如青他们要对付的,肯定好不到哪里去。

还没有接触过一个人,怎么就会自然而然的对他有歧视呢?卢秀珍一边走,心里一边在琢磨,自己不是那种以貌取人的人啊!或许是因着……她的心里头热了热,眼前闪过一张戴着面具的脸。

那挺拔的身材,那好听的声音,那忧伤的眼神,仿佛之间都跳了出来,在她面前不住的晃动着,眼前明媚而光亮。

或许是因着兰公子的存在罢?他是兰如青的儿子,兰如青要对付的人,也就是兰公子要对付的人,兰公子的仇人……唔,卢秀珍伸手捂住了烫热的脸颊,有些没有想通,这到底是怎么样一个脑回路?她现在都不明白自己的思考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