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玄音 无云山上顶没有几颗树,过了那几株海棠是一片草地,然后是一片空地,然后无云观的牌匾挂在门楼上赫然出现在眼前。山是玄音起的名字,道观是玄音起的名字,它们随玄音及玄音这个名字一同出现。从前或许有,但都无名。道观翻建不久,坚固而别致。四面红墙,一座主殿,两侧各八间厢房,加上门楼,四四方方围成一院。都是一层的房屋,无云山巅除了一棵槐树,一棵云柏,一棵梧桐,其它都不高。阳光可以肆意的沐浴每一处角落,照亮了信仰随意荡漾。 元宇心情大好,想象玄音在无云观和玄音阁之间来去如在日月间穿行,晨昏起落,精力永不枯竭。进了院子就看见一盘石磨,一口装满了水的大缸。屋檐下挂着干辣椒,茄子干,环廊的柱子上挂着玉米,蘑菇,地面的竹席上晾晒着花生,像是到了农家院一般。一位二十左右岁的小道姑进进出出,里外忙乎,见了玄音急忙上前施了一礼说:“小师傅,祖师爷等你嘞” 玄音道:“栗坼,你先别忙了,一会儿大家一起收拾” 元宇以为观里都是老者,对小姑娘未免多看了两眼。栗坼憨实,见元宇看她脸立刻红了,匆匆答应了一声去了屋里,背影里有一丝俊俏。 大殿的门柱上挂着两列金字,上‘无云山上无云路无心四海,’下‘观里千秋观里事观念一生。’大门开敞,殿里三清神像对着一切来人,不看一切来人。香案前端坐着一位老者,须发花白,身形瘦小,已逾古稀之年,是玄音的师傅,无云观的灵魂人物莫逻天师。 莫逻天师有八位弟子,大弟子荦明,四弟子荦暄主持前山大殿内外事务,七弟子荦晧脾气暴躁,不懂收敛,惹了事端被逐下山。其他弟子此刻都坐在莫逻前面两侧。二弟子荦昉精通道家医学,平日蜗居山洞,炼丹采药,不问事务。三弟子荦晖酷爱武学,性子也烈。五弟子荦晔是女子,注重养生。六弟子荦昀不苟言笑,喜爱种植瓜果蔬菜,忙于农乐。 元宇一一拜见后,莫逻天师道:“玄音,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就行拜师礼吧!不过,年轻人,一日为师,终身如父。玄音虽年长不了你几岁,一旦行了拜师礼之后,你算正式归入全真门下,以后事事要谨遵师命,听从教诲,不得乱了礼数,你可明白。”元宇道:“我明白!” 过程要比元宇想象的简单的多。拜师礼过后,敬了香,莫逻祖师回了神像后身的房间,元宇又重新拜过几位师叔。二师叔荦昉捻一下胡须说道:“小伙子身体不错,几天就恢复了。我的药还是卓见成效的,当时你师父可是急急的要送你去医院。” 荦晔笑道:“师妹,二师兄邀功呢” 荦昉道:“这小子当时的情况,会不会醒,老夫胸有成竹” 玄音道:“没有二师兄把持,我当时确实慌乱,我替元宇谢过师兄。” 荦晖插言说:“自家人,见外了-----这小子叫什么来着?还挺腼腆” 元宇答了名字,又拜谢了荦昉。荦晖道:“你过来我看看筋骨” 荦晔笑道:“师兄又要物色合适的人选做徒弟了?你的一身绝学发愁找不到出路,这次恐怕还要失望。这小伙子是要跟师妹学的,即使学武,也只能是跟着他师父练习,还轮不到师兄你。” 荦晖笑道:“你们那些花拳绣腿有什么用,摆摆样子吓唬人,养生还凑合,已经失去了技击的功效。我若教他,都是我多年习武积累下的经验和领悟,没有一定天分,我还真的不传,宁可让它烂在肚子里”说着站起身捏捏元宇的手,摸摸胳膊肩膀,从头到脚看一遍,然后握住元宇的手说“使劲我瞧瞧”。 元宇被打量的难堪,不客气的发力,荦晖跟着发力相持,元宇加强了力道,荦晖也加强力道,总是比元宇强一点。元宇觉得差不多了,手被捏的生疼,毕竟荦晖年迈,收了力道表示认输。荦晖说:“这孩子挺厚道,不想欺负老人家,放心,我的老骨头还硬实这呢!---咱们出去比划几下怎样?”转头问玄音:“师妹,我想试试他的身手,看看他资质如何?” 荦昉点点头说:“应该错不了!” 玄音看着元宇说:“你觉得怎么样?如果身体无碍就去试试,了了你三师叔的心愿,但不可逞强----师兄可要点到为止,免得伤了元宇。” 荦晖笑道:“到底是新时代的师徒,做事都需要商量,太溺爱徒弟了。”元宇爽快的接道:“师傅,你放心,我不会出手太重的。” 除了玄音,其它人都笑了。荦昀抿抿嘴,摇头笑道:“拳怕少壮,后生可畏啊!”荦晖更是哈哈大笑,说道:“好狂妄的小子,我倒要领教领教你有多大本事。随我来!”说完牵着元宇走向院子,荦昉,荦昀接着跟了出去。 玄音坐回蒲团之上,准备闭目诵经。荦晔问:“你不去看看吗?” 玄

音道:“不必了,师兄又不会伤了他。” 荦晔说:“那倒是,可是你竟然这么就收留了他-----我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收徒弟,更不会让男人进你的房子。你为栗坼做了那么多事,都没收她做徒弟。那丫头憨厚勤快,我真是喜欢,只是悟性差点----话说回来,我悟性也不高,太和山里悟性高的道士能有多少呢?不都是普普通通的混过一生罢了。老道们的好处就是不爱刨根问底,穷追猛打,不然太和山里能有几个合格的道士。” 玄音闭目不做评判,只是说:“栗坼跟着师姐很好了,是她的福分。”荦晔问:“今后你打算让元宇住哪里?-----还是住道观里吧!方便。” 玄音微睁双眼说:“不用,他跟着我住很好。” 荦晔说:“你不怕别人说闲话?咱们几个好说,都了解你,师父更加疼你-----前面那些人世故的多呢,没有善茬。” 玄音笑笑,继续念诵经。荦晔自语“也是,你一个人住总归不行” 大约有一炷香的功夫,荦晖就牵着元宇回来了。进门就大声说道:“小师妹,你这徒弟我可教定了,你千万不要阻拦。我寻了这些年,终于找了个现成的好苗子,可别浪费了!” 玄音看着元宇满脸通红,额头上布满了汗水,只是淡然一笑。 日头暖了荦昀请莫逻出来院子里晒太阳,搬出了摇椅,摆了茶桌陪师尊喝茶。荦晖与荦昉在回廊里下棋。元宇跟着玄音,荦晔,栗坼一起剥玉米和花生。 荦昀与师尊闲聊悟道,讨教什么是道法自然的基本理念。莫逻念诵:“一空清,一水澈,一草一木换颜色,一杯闲茶自得语,哪来的道途扰此刻。”说完悠然养神。 荦昉下棋专心致志不言语,荦晖却喋喋不休。“师兄,不是我磨棋盘耍赖啊,我这面就一个炮,你一马一炮,车还要过来。我是万万不能让它过来,横竖要挡着。车马炮成棋了,过来我右面就碎糊了。兵家讲究攻御平衡,我这面有点失衡,被你抓住漏洞了----唉!这盘布局还是欠点火候,总能被你找到漏洞集中火力。师兄,咱俩下了好几年的棋,你说我有点长进没?-----这玩意和打仗真不是一回事,什么世事如棋,扯淡!世事哪里如棋了?世事都要分个胜负是庸人的想法。庸人不是蠢人,但也绝不算是聪明人-----自以为是的聪明人-----” 荦昉要赢了,讥讽说:“你的战略思维像你身上功夫一样,恐怕一辈子难用上喽!” 荦晖却也不急不恼,说:“大概是一辈子用不上,但是一旦用上便是雷霆万钧的关键时候,扭转一些人一辈子的命运,说大了是国家与民族的命运。武力威慑啥时候都不能少,为啥?靠啥威慑,肚子里身体上没点本事能行?站在不同立场的矛盾和对立永远不能完全调和,啥时候都不能。天下太平靠的是啥?就是都考虑着对方的武力威慑该顺从就顺从,能忍的就都忍着。” 荦昉微笑道:“社会有法律,国家有军队,都用枪的” 荦晖提高了声调说:“那不就对了吗?会功夫的持枪和不会功夫的持枪效力能一样吗?而且对于普通犯罪能有多少情况用到枪-----” 栗坼忽然小声嘀咕:“师父,小师傅,两位师叔会不会吵起来?” 荦晔笑道:“不会,不会,我的徒儿,这是你两位师叔最大的乐趣,一个靠棋赢,一个靠嘴赢,打打杀杀,高兴着呢!” 元宇不舍得让玄音细腻的手搓玉米,几次都抢过来,只让她剥花生。玄音不拒绝,只是仍伸手拿另外的玉米,元宇干脆把她眼前的玉米都堆自己跟前,只给她留一些花生。她也不说什么,便剥花生。栗坼见了,不好意思效仿,起身开始收拾。玄音起身帮她一起收拾。 莫逻被阳光晒的困殆,荦昀搀扶他回屋里休憩,然后自己去山腰他的菜地里摘菜。趁着玄音和栗坼忙碌着走开,荦晔看着她们的身影对元宇说:“你师父今天收了你,我的小徒弟心情可不大好。”元宇顺势问为什么。荦晔道:“怎么说呢!其实玄音能收你为徒,我们都特别惊讶。算是你的幸运吧!或者是你们真的有缘分。” 栗坼回来收拾玉米棒,荦晔停住了话,待栗坼走开,元宇立刻又问。荦晔慢悠悠的说:“栗坼是你师父带到山上的,没出家以前,栗坼好像是你师傅家的小保姆。无云观和她住的房子都是你师父出钱建造的。她的父亲是个大人物,当然你师父也十分优秀。以前她只是一名普通的香客,年年来这里。来太和山求道有名望,有地位的人物多的是,但是你师父的才情世间少有。后来她经常和师尊探讨道学,师尊十分钦佩她的才学----你在玄音阁应该也能看到,我这辈子看的字可能都没她看的多-----”虽然荦晔的讲话逻辑不那么顺,但是元宇不敢打断她的思路,怕她受影响不再说。 她说:“大至上就是栗坼这孩子

的父母都患有重病,你师父知道了,当时大概花了不少钱为他们看病。这孩子也是命苦,父母的病没治好,先后病故,她成了孤儿。但是你师父又花了不少钱为她安排了前程,至少让这孩子不用担心以后的生活。可栗坼这孩子老实懂事,知道报答,所以你师父出家她就跟来要照顾她,赶都不走。当然你师父也不是诚心要赶走她,只是不想耽误她----谁能轻易让一个年纪正好的小姑娘受这份清苦,也是为她着想,她都明白----你肯定不太容易察觉得到,你师父虽然看似温和,实际上特别孤僻。她的房子我们都很少去,栗坼更不敢轻易去,怕她不高兴。除非迫不得已。虽然你师父不再赶她走,却也没收她为徒,只是留下她在观里,没名没分。我看着不忍心,便收了她。这孩子心善,也真肯干,不嫌脏不怕累,啥都抢着干,大家看着都喜欢。其实你师父也喜欢,不然能为她付出那么多吗?----你看看,你们就见了一面,她就能收你为徒,我们能不惊讶?栗坼心里肯定不舒服----唉!想开了其实就那么回事,玄音师妹也不在乎别人的想法,但凡她决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不然她能放下那么优越的环境出家吗?----道家的缘分吧!她一定认为你是她道家的缘分,可遇不可求-----” 下午玄音就带着元宇回了玄音阁。听了荦晔的话,元宇感觉走起路来都虚浮无根,生怕自已和玄音的缘分不牢靠,不知哪个举动草率了,被莫名的解除。一起读的时候玄音又从严师变成了乖巧的小女生。她还是看上次那本地域美食的,元宇还看《庄子》。问她疑难她还是轻轻‘嗯’一声,然后抬出明澈的目光为元宇解答。元宇无比的迷恋玄音的这种状态,但是因为忌惮荦晔的话,再不敢频频问她,不敢造次。 黄昏以后两人坐在香案前的蒲团上,玄音为元宇背诵《道德经》。她背诵的经含着一种魔力,与自己阅读的体验大不相同。她用一种沉郁的语调,不加抑扬顿挫,元宇感觉即便她念诵生活的流水账都能读出美妙来。她说‘天长地久,天地之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天长地久”四个字很自然的拨动了元宇的心弦,想象一辈子与她这样度过。她说‘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无私邪,故能成其私。”元宇马上想到她创建无云观,留了道家一块净土,救助栗坼,召唤了她知恩而善行。 玄音背了道经部分,放下心平气和的说:“你今日不够用心,我背一部分出来希望你可以仔细回味一下。我不喜欢死读,但道德经意义不同,你一定要熟练的背下来。”元宇老老实实答应。她问:“你三师叔打算教你练习搏击之术,你怎么看?” “师傅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元宇毫不犹豫的回答。 “你自己是不是有意愿想学?” 元宇犯了难,不知怎样迎合她意。转念想在她面前一定要坦诚,不唯唯诺诺似乎更好,爽快的说:“想学” “那好吧!”玄音道:“习武的道理和规矩我就不再啰嗦,你应该懂得。收放自如不单是指拳脚上,更是面对人情世故的一种心态。对习武的人来说,把握好这种心态尤为重要。今后去无云观便可学武,在我这里便学,两者之间的度我会适当调控,但会考虑你个人意愿。” 知道了栗坼的一些背景,元宇再见到她便有了亲近之意。她倒是也不做作,说了一些日常劳作的事。她的话意不抱怨辛苦而是感受了幸福,元宇对她的好感倍增。 莫逻的八位弟子在无云观都有单独的房间,门牌上写着他们的法号,即便不住,也要空出来。储物间里预备过冬的食物很多。厨房有电器,可以用液化气,也可烧柴。元宇就约栗坼去打柴。要找柴刀,她说:“我们只是捡一些,从来不砍柴” 林间的干树枝很多,不必走多远。元宇问:“不砍柴是为了保护环境吗?”栗坼不语。元宇说:“也是,不烧柴不耽误做饭,就是有的菜用柴火烧出来香。”她一直走在前面,顺坡而下,不理地上细小的干枝。元宇问:“山里有没有盗猎的?” “我没见过”她说 “也是”元宇说:“在中国敢偷猎的人应该不多”又问:“总有游客或者不明不白的人误闯这里吧?” “我没见过”她说,脚下步伐还是很快, “山里有没有大型野兽啥的?晚上好像能听到什么嚎叫” “我没听过”她说 “咱俩慢点呗!我看有些树枝挺大,能捡回去” “你小心脚下”她说 她似乎知道目标,很快来到一处,地上枯倒着几颗大树干。她捡了一颗粗大的扛肩上往回走。元宇一看地上没有更粗大的,便凑上前要接下她那一根。她疑惑:“干什么?地上还有呢!” 元宇一笑,“大的我来抗,我一大男人总比你有劲吧?” 荦晖开始教元宇习武,

他布置训练任务,主要针对指力,腕力,臂力,腰腹力腿力次之,不用蹲马步等一些传统训练。他不督促,只凭自觉,隔几天检验一次训练成果,不置可否。栗坼闲下来也跟着元宇一起练。元宇问缘由,她说:“你不是说山上会有偷猎的和坏人吗?” 玄音每天早上带元宇来无云观,傍晚回去一起读。她的生活规律几乎不变。早上祭拜,与师父修习道法,协助师兄们给一些香客们回复点拨的见解。然后和栗坼制作一些面点,果酱,贡品,准备午饭。下午元宇训练的时候,她便在自己的房间里练字或者看。元宇知道她那个时候需要安静,从不进她的房间。栗坼说师尊说小师傅的字很好,只是不外传,写了大多数都直接销毁。有时候荦晔会邀她去梧桐树下练养生太极,她一丝不苟,有模有样,元宇和栗坼每次都偷看。 傍晚回阁里她要做晚饭,让元宇先休息。她每天都准备一份肉食,餐后让元宇吃水果。饭后读她还是陪着元宇,她一般都看关于风俗地理的。因为体力上的疲惫,元宇精力难免不易集中。然而她像乖女孩的状态让元宇每一刻都沉醉,感觉她也只有这一刻没约束自己的心灵,同时也开放了元宇的心灵。这一刻因而变成了一天里最期待,最美妙的一段时间。她每天晚上洗澡的时候元宇就躲回自己房间,怕听到水声联想她的肌肤对她是一种亵渎,因此听到她用风机吹头发的声音就感觉特别幸福。 师尊和师叔们都有自己的虔诚的信徒或香客,荦晖似乎很少,玄音没有。无云观不接待任何访客,因此隔几天便有小道士来传信,请师傅们前山会客。他们都会悄悄看几眼玄音,或者问栗坼哪位是玄音大师。荦晔说玄音只是春节大祭司的时候代替莫逻师尊布了一次道学,便惊艳了太和山一众的年轻道士们。 一日四师叔荦暄带着两名道士来请莫逻师尊去前山会见访客,他径直去敲玄音的房门。来了这么久元宇没见谁冒然去敲玄音的房门,他竟然大大咧咧去了,元宇心里不爽。玄音出来请荦暄大殿里交谈,外面等待的两个道士奇奇怪怪的看着元宇。直到莫逻跟着两名道士走了,荦暄还在谈论。元宇不满的嘟囔一句。荦晔道:“你四师叔就那样,每次看见你师父都迈不动步,以为自己才学多高。还向你师父请字,这次拒绝下次接着要,好像到底被他弄走几副-----” 当晚玄音兴致不高,元宇猜她被扰乱了心神。对于元宇的疑问她还是那般耐心。元宇问:“师父,为何你写的字都不留?岂不可惜了” 她说:“少则得,多则惑----才艺不佳,只是个打发时间的爱好” 隔一会,元宇又问:“师父去过很多地方吧?” “只是求学在欧洲待了几年,我并不热衷旅游” “可是师父爱看风土人情的呀!师父,我梦想的地方就是贝加尔湖,页岛,雅鲁藏布江,荒蛮狂野----”她笑笑不语。“当然世上没有比无云山更美的地方了,所以师父不羡慕其它地方。”元宇补充。 “看多少,懂多少事情,不为世所用,不尽世所需也是徒然,无意义!”她忽然说。 “师父不要这样说”元宇道 “为什么呢?”她疑问的眼发亮。 “有多少人活的有意义呢?”元宇说:“我认为地球人口饱和以后,对大自然而言,绝大多数人都活的多余,谈不上是不是有意义。但师父不在多余之列。因为您清心寡欲,顺应自然,已经与天地融为一体。”玄音笑笑,继续读。 一日元宇见玄音有了些活泼的神色,大胆的问:“师傅,我来了这么久,从没听您弹过琴,不知道能不能听师傅弹奏一曲。” 玄音爽快的答道:“可以。我们都回屋换一身衣服吧!穿着道袍弹琴不像个样子。” 玄音换了一身雪白长裙,胸前有黑色印花,外罩粉色轻纱,玉臂外漏,青丝微拢。琥珀色的义甲戴在了修长的手指上,美轮美奂,风采卓然。她将琴架前移,靠墙而坐,手臂一抬从容挥指,一曲《云水禅心》泻意而出。曲声幽眇而不幽怨,清扬而不飞扬。婉转绵长只在手指之处,情真意切全在眉宇之间。短短八分钟的时间里,元宇的灵魂仿佛从山下的那潭溪水里喷薄而出,飞到石板路上的玄音的眼神里,飞到她林荫的发丝间,飞到此时此刻她的面前。一曲谈毕,玄音抚琴不动,元宇觉得一切戛然而止,混乱的情愫和匆忙的光阴交织着,凝固在了他和玄音之间的空气里。 静默了稍许时候,元宇道:“师傅,多弹几首吧!想不到古筝有如此的魅力。”玄音笑而不语,开始弹奏第二曲《梁祝》。这首流传广泛,元宇听过,不过已不记得小提琴演奏出来是什么效果,无从对照,只是隐隐觉得小提琴更加优美,古筝更加空灵。看着玄音的神态,不知不觉想到那句“弹琴看君,春风吹鬓影。”或许并无关联,但是那首诗的八句都是一句陈述对应一句抒怀的结构,总给人感觉一静一动

,一扬一抑,语尽而意不尽,惆怅之意在回味中慢慢隐现。 当弹奏第三曲的时候,元宇听得一头雾水,已全然感受不到琴声的美妙。只觉得整体上断断续续,中间有一部分还算流畅,但曲意太过凄清,韵律不够明朗,不能烘衬当前的感觉。仿佛先前凝固在空气中的混乱情愫全被解冻,噼噼啪啪打在自己身上。结束后元宇问及曲目名,玄音答道:“《高山流水》。”元宇惭愧,不无遗憾的说:“师傅,这么有名的曲子让我听瞎了,知音难觅啊!” 玄音莞尔一笑说:“只是我功力不够,没有表达出它应有的意境。” 第四首开端清新明快,元宇略加回忆,竟然是《片片枫叶情》。虽然前面的古曲能流传久远,必定底蕴深厚,功力非凡,但流行歌曲朗朗上口,听起来毫不费力,易于接受。似乎那些音符只需要合情合理的飘荡出来,完全不用努力就塞入了脑袋里,就可以体会它营造的氛围。玄音弹完后,元宇说:“师傅,看来还是通俗的东西更适合我。” 玄音不语,继续弹奏第五首。这首曲调确实让元宇感觉无比惊艳,虽然曲声之中透着一丝凄冷,然而这份凄冷完全借助于优美的旋律体现出来,很轻易的浸透人的心灵。玄音的神色也有些变化,先前挥洒自如,这一首有些凝重。她的眼神里似乎在搜寻着什么,或者正在力图用指尖的拨荡述说出什么?曲毕玄音问道:“这一首是不是有些忧伤?影响了曲意。” 元宇说:“是有一点儿,不过这首感觉最好听,忧伤却动人,师傅,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玄音说:“我还没有为它起名字” 元宇诧然问:“难道是师傅自己写的曲子?” 玄音会心一笑说:“今天终于有人聆听了” 春节将近,莫逻天师的大弟子荦明来到无云观,说是有贵客莅临,正在门外等候。荦明是中华道教协会的重要人物,负责太和山道观道教方面的绝大多数对外事务,平日很少到无云观里来,若来基本都是有重要事情商议。莫逻天师亲自带领众弟子出门迎接,可见来人非同一般。然而玄音却不闻不问,仍在无云观自己的房间里写春联。 来人年近六旬,头发花白,中等身材,举手投足间自带着一股威严的气魄。他有三名随从,手里都拎着东西,交给了观里的道人便安安静静站在门外守候。贵客与莫逻天师行了礼,寒暄了几句便直奔玄音所在之处。敲门进屋后,贵客一脸慈爱的看着玄音,他的站姿因为激动显得不再那么持稳。他在门口怔了片刻,然后一步一步向玄音走近。玄音侧脸对着他,虽未转头看他,但持着毛笔的手却悬停在半空。贵客的眼角已有了一滴泪痕,声音哽咽的问道:“女儿!什么时候能跟我回家?”玄音紧盯着墨迹,停在空中的手一颤,一滴黑色的墨汁落在了红纸上????? 除夕清晨,举行完祭祀仪式后,玄音领着元宇去太和山主峰天泽峰朝拜真武神像。昨夜下了一场大雪,风里寒意十足,对行人不太友好。放眼观望,满目山川有了北国之冬的神韵。他们一路踏雪而行,在荒野上留下了长长的足印。玄音一身白色道服,外罩棕绒大衣。这里的雪踩上去感觉有点湿软,不如北国的雪松软蓬勃。元宇跟随在她身后,看一眼前方空旷无际,回首山色连绵不尽,好像跟着心爱的人走在了回往故乡的漫漫旅途上。 到了山脚下,两人稍作休憩就开始上山。元宇不断询问沿途古迹的人历史,玄音耐心讲解,前因后果颇为详尽。而一些不太显眼的地方,尹喜悟道的树木,吕洞宾留诗的碑,张三丰闭关的岩洞她都娓娓道来。穿越朝天宫的时候,玄音道:“道家认为,这里是凡界与仙界的分界线,再往上走,就是道家心中的圣境。” 元宇说:“游客冲破了这道界限,为了赚钱,圣地变成了商业地,只有咱们无云观才是太和山最后的圣境。” 玄音说:“没有那么绝对,既然是一种信仰,就要普惠于大众,就该在所有尘世变迁中泰然处之。理论上道家与佛家都是靠世人的施舍才有了立足的根本,就谈不上与俗理完全对立。那么游客与香客,信奉或者不信奉,愿意感受这种氛围的人都会有多多少少的领悟,不是什么坏事情。” 只歇息一次,两人到达山顶已过中午。道家的圣殿建在陡峭的山顶之上,下有红墙宫殿群的衬托,迥临众生,高出尘世。朝拜金碧辉煌的正殿,虽规格不大,但造工精巧,态势端庄,大有厚重威仪之感,不虚道家金顶圣殿的美名。 前前后后都是游客。简单受了洗礼,施了虔诚,元宇跟随玄音来到太和宫。 荦暄还是要和玄音长谈的,至少他摆出了一副长谈的架势。像模像样的准备好茶具,夸自己收藏的茶如何好,入口如何绝妙,扯了半天说不到正题。他应该就没什么正题,只是想跟玄音说话,愿意看着她。虽然元宇厌烦,却也无可奈何。玄音不喜欢长时间说话,会感觉疲累。不一会荦晔和

荦昀来了,荦晔爱插言,扯东扯西,荦昀打算与荦暄探讨栽培的问题,这样玄音可以少说话,元宇放心了。 元宇四处溜达,走出大殿遇见两个道士,一高一矮,矮道士向大殿里探头探脑,怂鼓高个道士小声说:“看看!看看!是不是漂亮?是不是?我还能骗你。”高个道士明目张胆的看了几眼。 两人边走边嘀咕:“嗯!是够漂亮的,想不到还喜欢小白脸,白瞎了,让那小子开荤了,是不是一天天美得他屁颠屁颠的?”矮个道士低声赞同:“是他妈够有福的,我要是天天跟着这样的美人一起吃一起睡,少活三十年都值。”高个道士说:“你他妈这辈子就这点出息,少活三十年还有个屁用,死了还能享用了吗!” 元宇挡住了两人的去路。矮道士对高道士挤一下眼“就是他!” 元宇捋一下头顶说:“你师父没教你们说话,你妈还没教吗?” 高道士上前挥出一拳“我操!太和山还没人敢这么跟我说话。” 元宇轻巧挥臂格挡,出拳反击,高矮个子一哄而上。自从那个看见玄音的昏迷的梦里醒来,元宇知道自己体内有一股莫名了力量,这时候涌动起来。两人的动作像慢动作回放,元宇轻轻松松对付几下,矮道士就被放倒,高道士咆哮着不服气。元宇不喜他嘴下无德还不知忏悔,就要给他一记重拳。此刻玄音在身后大叫:“元宇!”元宇拳势已起,力道难收,一拳打在回廊的石雕上,狮子头飞出很远,碎落一地。 高道士看看没头的石狮子,摸摸自己脑袋,扶起矮道士狼狈的向门口走。元宇厉声说:“在太和山谁敢轻漫我师父,不残废就算他幸运。” 玄音非常生气,看看元宇的手,破了皮,渗出了血,看看碎落的石雕,怒斥:“知不知道你这一拳打在那位弟子的身上会是什么后果?立刻跟我回去面壁思过-----” 元宇憨笑着摸摸自己的头说:“着急了!我错了,师父,下次出手一定轻点。” 这件小风波引起了两个十分严肃的问题。一个是玄音对元宇的批评:“我本以为你的思索能力极具天赋,想不到是打架的能耐让我刮目相看。他们出言不逊,你就没有其它解决方式吗?这样粗暴解决问题的方式是我灌输的思想吗?而且你最后的话根本不是冷静下来的忏悟,分明戾气太盛,不知收敛----”她看一眼元宇的手,因为教训需要严肃性,又不能细看,说:“我要重新考虑你需不需要继续习武了,去香案前默背十遍道德经,没我吩咐永不许登太和殿的大门。”元宇一股脑低头认错,心下很高兴,毕竟玄音没有真正的责怨自己。 第二个问题比较棘手,荦晖第二天早早带着荦昀去研究那头掉了脑袋的石狮子。他们勘察现场情况,分析了人体肌肉力学,骨骼承受力学,石头密度坚硬学,根据三者结合,荦晖认为如此粗壮的没有风化的石狮子被一个人用拳头打掉,并且居然骨头不碎石头碎,纯属无稽之谈,一定是大家搞错了状况。荦暄,荦昀肯定证实,四个人都看着呢,都能搞错?都撒谎? 荦晖自语:“那倒不是,你们撒谎玄音也不会撒谎”“唉?你那两个徒弟呢?叫来我看看他们什么情况。” 荦暄道:“早不知跑哪去了,还有脸回来吗?平时就不着调,这也好,给他俩点教训,省得我亲自赶下山。” 荦晖道:“话说回来,师弟,你别不高兴,你也该管教好你底下的那帮孩子,鱼龙混杂,别什么人都收。” 荦暄道:“师哥扯哪去了,您们的徒弟也不是善茬啊?” 荦昀说:“元宇那孩子老实,别人欺负打两拳我看都不会还手,但谁要是招惹了玄音,那就不好说了” “还有什么不好说”荦晖道:“看看这石头还不知道吗?谁还看不出来他有多护着玄音。” 三人又探讨了一回,荦晖挥拳比划了其它的石狮子,确定不可能人为打碎,无论那个人有多愤怒,多勇猛,不可能逃脱基本力学。 荦晖自语:“我特意看了元宇的手没事,就破了点皮。明天请二师哥再看看,兴许我老眼昏花,看不出他受了内伤。” 荦昀肯定说:“元宇手没事” “不科学啊!”荦晖反复看着断裂的石茬,从地上捡起的碎石对着阳光反复看。“绝对是一点都没被风化的花岗岩。” 荦暄笑道:“还是师兄教的徒弟太厉害。” 荦晖道:“胡说,我还啥都没教呢!再说让我教也教不出来这样的” 荦暄道:“兴许这只狮子头原来就受过什么重物的撞击,里面已经碎裂,只是坐在脖子上没掉下来,大家也看不出什么。” 荦昀点点头:“师兄分析的在理” “就有这么巧合的事?”荦晖盯着脖子断裂的地方摇头质疑。

荦暄道:“那还有啥不信的,你都肯定了凭一个人的力量打不碎石头,只能是狮子的问题。要么就见鬼了---我们都见鬼了?或者元宇成仙了?这也没准,玄音的徒弟没准真能成仙------” 三人研究了半天,终究弄不明白,反正天底下莫名其妙的事多了去,最后大都不了了之。不了了之绝对有益于脑细胞的存活率。 大年初五,上午闲暇无事,玄音从道观房间出来叫元宇和栗坼说:“走!我们去山下酒坊看看师叔,顺便带点酒回来。” 元宇问:“谁啊?师父,道家人不是不能喝酒吗?” 玄音道:“这两天算是还俗吧!酿酒也是中华传统化,偶尔感受一下祖师们不会怪罪。” 栗坼道:“反正师尊和其它师叔这几天都不在” 元宇笑道:“师傅也能破戒,真罕见。” 玄音心情大好,竟然有意狡辩道:“不算破戒,我是暂时放宽了戒律的尺度----这可不是你们该效仿的行为模式。” 元宇笑道:“不效仿,不效仿,师傅,要是我下次再坏了规矩,可以拿这件事用来当挡箭牌吧?” 玄音故意认真道:“好吧!看来我们只能去闻闻酒香,空着手回来。” 元宇叹道:“师傅你赢了!在你面前想狡诈一次都难啊!” 他们下了无云山,穿过山谷,看见一处缓坡的地方坐落着三间茅草顶的木屋。很大的院落,稀疏的篱笆,还有一个简单的茅草门楼,整体的风格很像影视剧里古代高人隐居的地方。破旧的院门有一扇敞开着,三人进入,院子里有一些制酒的残旧器具和陶缸,覆盖着残雪。三间房屋的门匾上分别标注着“酒家”“酒坊”“酒垆”。长期的风吹日晒,匾额字迹的色彩已褪落。“酒家”的门侧挂着一幅木刻对联,上下联依次写道“我为谁人松花酿酒”,“谁人为我春水煎茶”。 栗坼小声跟元宇说:“这是荦昀师叔的地方。” 荦昀开门迎客,喜笑颜开:“师妹知道我一个人寂寞,带师侄来陪我了”。 玄音道:“师兄回来待了三天了,今天我来请师兄回去小酌一杯,品尝一下师兄的陈年好酒。”元宇见屋里破败不堪,没有烟火气,不知他怎样熬过了三天的。 荦昀问:“师尊不在观里吗?” 栗坼说:“师尊和师傅们去了大殿,要待几日回来呢。” 荦昀大喜道:“还是玄音师妹不拘一格,了解我这个糟老头子,知道我馋酒,还不敢破戒---说实话我回来三天滴酒未沾,总觉得师尊的神眼盯着我呢。”说完呵呵的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