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倾月浑身发了抖,目光阴沉如修罗,待那醉汉低头朝她的脖子啃来,她瞬间闭目,无力而又悲戚。

她云倾月此生,娇贵温和,此生得自家爹娘及哥哥的爱护,又得太子瑾宠溺,常日里,别说有人这般冒犯她,纵是对她言道半句不恭,便会受罚。

而今,没了翼王府支撑的她,竟如一株浮萍,纵是这街头的醉汉都敢在她身上动手。

如此,现在的她,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是了。

心思狂涌,悲戚怅然之感夹杂着狂烈的怒意蔓延,一重重的冲击着心底的最深处。

正当她视死如归的等待着醉汉的欺辱,然而醉汉的嘴却并未啃落在她的脖子,仅是片刻,她便闻得一道重重的击打声,随即便是一道惨呼声,待她迅速掀开眸,却刚好见得压在她身上的醉汉两眼白翻,而后僵硬的从她身上滚了下去。

光影阑珊里,云倾月浑身依旧发抖,目光也颤了几颤,突然的变故令她惊愕失神。

不及她回神,一抹衣着褴褛的男子在她面前顿了下来,瞬间扔了手中的石头,两道温润而又积满担忧的目光朝她的眼睛扫来,急切的问:“倾月,你没事吧?”

熟悉的腔调,一时间竟如天外来音一般,恰到好处的令她松了神,软了心。

一股浓烈的释然与屈辱之感蔓延,云倾月慌张的拢了拢衣襟,待迅速自地上坐起,她才将目光落向面前的人,看清了他那张清俊温润的脸。

“褚,褚言。”心绪嘈杂涌动,难以平息,只是待将这二字唤出,才觉嗓音也发抖,身子也发着凉,心底深

处,是一方抑制不住的后怕与狂跳。

若是,若是百里褚言不曾恰到好处的出现敲晕那醉汉,今夜的她,无疑是……

云倾月目光再度颤了颤,不敢再往下多想。

正这时,百里褚言则是迅速褪下他身上脏腻褴朽的衣袍披在她轻纱微微的身上,关切道:“久等倾月不至,本是倒回来寻你,却撞见那人欺负你!倾月,是在下连累你了,若不是你威胁那醉红楼老鸨让我离开,你也不会……”

未待他说完,云倾月便摇了摇头,低道:“不是你的错。”

嗓音落下,也不知是心底的后怕与紧张之意不曾消缺,或是肩头上这件百里褚言的褴朽衣袍透着暖人的温度,云倾月顿觉眼睛酸涩,竟是莫名的想落泪。

“遇上这醉鬼,是倾月运气不佳,不关褚言的事。”说着,又将身上的衣袍扯下塞在百里褚言的手里,低道:“夜里凉寒,褚言自己穿上吧!你不必为倾月至此,倾月,能承受得住的。”

她的话明显有些笼统,所谓承受得住,本是想说她承受得住夜里的凉寒及身上这身俗媚纱衣,只是这话脱口之后,她满心想的,念叨的,却是她能承受得住今夜的耻辱,亦或是日后孤寂无援的日子。

她能支撑下去的,能与那些男子一样计策谋略,她能如男子那样争权夺势,甚至是一层层的往上爬,拼得自己的一方天地,是以,她能承受得住世间的一切磨砺与孤寂,亦或是孤立无援甚至无人相助的无力与绝望,日后的日后,她云倾月必定自我强大,从而将满身的仇恨及此生所有的耻辱都一并的讨回来。

许是想得太入神,眼里的泪光滑过,在脸颊上落下一道细细且温热的印记。

云倾月蓦地回神,稍稍抬眼,才见百里褚言正静静的望着她。

她忙伸手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掩饰般的朝他微微一笑,只道:“这风倒是奇怪,竟扬了风沙在倾月眼里,让我落泪了。”

嗓音落下,便挣扎着要起身,不料百里褚言拉住了她的手,待她停下起身的动作时,他将另一只手中衣袍抖开并披在她身上,略微认真的道:“在下的衣袍虽脏,但也可稍稍遮掩身子,倾月便莫要弃了。”

说着,深黑的目光极为难得的漫出了半许复杂,随即在她脸上盯了一眼,墨黑的眉宇也稍稍一皱,再度道:“在下无能,今夜害得倾月受苦了。”

百里褚言的衣袍的确是脏,但却莫名的未有酸涩之味,云倾月目光颤了几颤,心底也紧了几许,随即沉默半晌,才怅然而叹,只道:“今夜并非你的过错,褚言无须再说。”

说着,嗓音顿了片刻,又低低的道:“倾月落魄至此,能得褚言作伴,是倾月之幸。只是倾月此生遭太子瑾背叛,满门

抄斩,如今倾月的心,已千疮百孔,破败不堪,以前入住宫中的半年,倾月也从不对任何人交心,更不敢信任何人,而如今……”

话刚到这儿,她突然止住了,两眼也静静的迎上百里褚言那双精致深黑的眼,补了句:“而如今,倾月,信你。”

不得不说,自翼王府灭门之后,她再也不信任何人了,而今,她下定决心信这百里褚言,而他,也无疑是她此生之中唯一信任的人了。

嗓音落下,她依旧静静的望着他,眸里存着坚定之意。

百里褚言极为认真的回望着她,清寂的眸子里几不可察的漫出了几丝涟漪,但仅是片刻,他已是将眸中的涟漪全数敛却,随即薄薄的唇瓣微微一勾,精致如华的面上漫出几许清雅卓绝的笑容:“倾月信褚言,倒是褚言之幸。”

说着,光影微微映照下的墨眉稍稍一皱,连带嗓音都极为难得的沉了半许:“只是,戒备如你,当真要信在下?”

“困难与共,褚言与倾月也算是生死之交了,倾月怎能不信你。”说着,嗓音稍稍一顿,心底不由浮现出太子瑾那张温润的脸,一时间,她心底也滑出了几许紧意,沉默了片刻才低低叹息,补了句:“只求倾月此番信褚言的做法是对的!想必褚言你,也绝非太子瑾那般阴险狡诈之人。”

“在下怎比得龙乾太子瑾。只是,如果,在下只是说如果,如果在下有朝一日也对倾月不利了,亦或是做了令倾月不悦之事,到时候,倾月可会后悔今日信在下?”百里褚言缓问,嗓音并无异常,只是那微微低沉的嗓音却透着几许认真。

云倾月脸色变了变,并未立即回话。

她深深凝望着他,见他眸底一片从容平静,温润之色如常,她才将目光挪开,神色也增了几许悠远与怅然,只道:“若有朝一日褚言也对倾月不利,到时候,倾月与你,定为仇敌。只是,褚言是良善之人,值得倾月信任,是吗?”

百里褚言稍稍一叹,待云倾月转眸望他时,他才道:“倾月所言极是,在下此生,并不会危及你性命。”

却也,仅是不亲自危及你的性命罢了。

嗓音落下后,他伸手将云倾月扶起,转了话:“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离开。”

灯火阑珊,光影将二人的影子拉得极长。

遥遥有笙箫柔媚的笑声传来,脂粉味也随着夜风拂荡,突兀而又刺鼻。

缓步往前,二人扶持前行,看似平静而又从容,甚至是怡然安心。

然而,云倾月从来不曾料到,今夜的交心,却不过是她命运转折亦或是厄运的开始。

待俗事缠身,步步惊心之际,她那时才幡然悔悟,若是人生若只如初见该有多好,若是自己一直不曾与百里褚言遇见该多好,但,这只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