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翼王府风光时,她鲜少入宫,即便入宫,也是在东宫与南宫瑾处着,与太后见面不多。真正与太后相处,是在翼王府覆灭的那半年内,太后一生无子嗣,老皇帝并非她亲生,这太后殿常日也清冷寂寂,是以,那半年虽是太后护她陪她,但也是她云倾月在朝夕相伴的陪着老太后。

这人啊,上了年纪,便易孤独,老太后便是这样。就凭老太后以前让她唤她皇祖母,她便知晓老太后定是对她心系,甚至当孙女看待的。

宫闱中的人,无论身份如何显赫,即便是太后,也常日被圈在太后殿中活动,即便权力无上,也不过是个可怜人。

心思至此,对这宫闱的排斥感便越发的深了半许。

这时,嬷嬷已差人抬了热水进来,也备好了宫裙。

云倾月并未耽搁,就着热水沐浴,待着好宫裙出得屏风,嬷嬷已是拿了锦帕过来为她擦拭湿发。

云倾月端坐在妆台,目光静静的落在铜镜,只觉脸颊上被太子妃打下的五指印也因前一刻擦拭的伤药之效而消失无踪。

此际,屋中静好。嬷嬷正细细为她擦发,动作轻柔。

云倾月沉默了片刻,才问:“嬷嬷,皇祖母近日身子极为不好吗?”

嬷嬷擦发的手微顿,叹了口气,“自倾月郡主和亲远嫁,太后便甚为想念,后见得太子殿下将郡主尸首带回,太后惊急晕厥得跌了一跤,瘸了腿。”说着,嗓音微微带着几许释然,“不过如今郡主已是归来,太后心情通常,没准儿并也会逐渐好起来。”

云倾月目光微沉,欲言又止一番,却终归未言出话。

终是因为她云倾月之故啊!只是,老太后这般心系于她,就连方才也不惜将叶家势力倾向南宫瑾,她云倾月何德何能竟得老太后这般上心与重视。

“郡主?”正想着,嬷嬷低低的唤了一声。

透过铜镜,云倾月凝上了嬷嬷的面容,目光顺势将她脸上挣扎之色看得清楚。

“嬷嬷有话不妨直说。”云倾月缓道。

嬷嬷默了片刻,这才出声道:“方才太子妃过来闹事,郡主切莫放在心里,更别因此而对殿下生有间隙。其实太子殿下对郡主,着实真心。”

云倾月脸色微变,淡道:“太子之事,嬷嬷无须与倾月多提。今日太子妃闹事,打了倾月,倾月也还了回去,算是扯平。是以日后,无论是太子妃还是太子,都与倾月无关。”

嬷嬷怔了一下,叹息道:“郡主,其实太子殿下也是可怜人。自郡主离开,甚至发觉郡主溺亡,太子殿下整日浑噩,就连太子妃腹中胎儿,也是那时殿下醉酒而为。”说着,语气更显怅然,“郡主在太后殿中住过半年,郡主落魄时,老奴也是看在眼里,更是疼在心里。而今殿下是个良人,甚至还朝太后言及过留给郡主太子妃之位,如此,郡主若是与殿下在一起,也是能幸福安然

的。”

云倾月眉头微皱,嗓音低沉,“何时,嬷嬷竟也成了太子殿下的说客?”

嬷嬷微怔,无奈道:“老奴惶恐。老奴并非殿下说客。不止是老奴希望郡主与殿下在一起,就连太后也是这样想的,要不然,太后也不会将叶家势力转交给殿下。”

嗓音一落,见云倾月许久不言,嬷嬷挣扎了一下,又道:“郡主可还在意太子以前陷害翼王府之事?等会儿郡主去见太后,想必太后会与郡主言道事实,其实,太子殿下并未对不起郡主。”

嬷嬷话中有话,但云倾月却知晓嬷嬷所言的事实是何意,想来,这嬷嬷定是想说翼王府的人尚在之事吧,只是此事这般机密,嬷嬷怎会知晓的?

云倾月未言,兀自沉默。嬷嬷自铜镜窥她几眼,终是未再言话。

寒冬腊月,天气寒凉,云倾月湿发未曾全数擦干,青丝披散在后背,加之衣着素净宫裙,整个人闲散随意,却又美得惊心。

入得太后大殿时,暖气扑来,驱散了浑身的含量。

云倾月缓步绕过屏风,便见太后正坐靠在榻上,身上披着厚实披风,待见她过来,便满面喜色,皱纹横生的脸虽慈善温和,但却带着年轮风霜之感。

曾几何时,曾经端庄穆然的老太后,竟像个风烛残年的人了?双腿的瘸疾,满身病痛,竟将她折磨得这般孱弱苍老了。

一想到这儿,心底骤然漫出酸涩,然而云倾月面上却未表露分毫,反倒是迎着老太后喜色的目光微微淡笑。

“宫人们倒是糊涂,这大冬天的,竟也未让丫头披件披风再过来。”老太后面上笑着,语气却透着半许责备。

云倾月缓步至太后榻边坐定,朝她笑道:“倾月不冷,不关她们的事。”

老太后也未多说,伸手拉了云倾月的手,目光在云倾月面上逡巡,随即眸中胀满了怅然与释然,“这些月里,丫头受苦了。”

太后依旧是这话,今日第一次入殿听着,倒未有太大感觉,但此际一听,不知是殿中沉寂,还是望着老太后苍老面容格外心疼,云倾月目光有些不稳,心底深处,竟开始酸涩澎湃。

太后的手有些冷,云倾月忍不住紧缠着太后的指尖,最后按捺情绪的朝太后道:“外面虽苦,但也将倾月磨砺得坚强了,也是好事,皇祖母不必忧心。”

“丫头你虽不说,但哀家却是知晓的。一个人独身在外,无依无靠,岂能好得了!”太后眼眶微红,嗓音更显心疼。

不知是许久不曾得过人这般关心,还是以前就对太后亲近依赖,如毕生亲人一般,而今再闻这话,这感觉,像极了以前依偎在母亲怀里软语言笑的亲近与温暖感。

霎时,心底的情绪有些莫名的崩塌,眼睛也有些酸涩,心底一直铸就的坚强堡垒也因太后的关切与心疼而显得不堪一击,云倾月忙垂头,不愿让太后看到她的脸色与眼睛

,然而偏巧是这一垂头,眼中胀满的泪便蓦地滴落,甚至恰巧滴落在太后手背。

太后像是被灼到了一般,手有些微微的颤抖,嗓音越发凄凄与心疼,“丫头,莫要难过。此番回来便好,回来便好了!以后有哀家与太子护着你,龙乾谁也别想再害你。”

云倾月抑制不住的哽咽,然而却强忍着泪,强撑着脊背,不让自己显得太过崩溃与软弱,仅是默了片刻,当即起身在太后榻前跪定,“倾月何德何能,竟得皇祖母这般疼爱!皇祖母之恩,倾月一生难报,倾月在此为皇祖母磕头,惟望皇祖母一生平安康泰,长命百岁。”

老太后眼中的泪更是有些止不住,瘦削的指骨努力的将云倾月拉起,见云倾月眼眶红透,老太后半泪半笑,“以前翼王府覆灭,也见丫头一直收敛情绪,不曾将悲痛展露分毫,而今丫头见了哀家,竟哭成这样,倒是哀家之过了。再者,长命百岁哀家倒是不期望了,哀家这一身病骨,定是好不了了,只是老天倒也有眼,让哀家再看到了丫头,哀家倒也知足了。”

云倾月心底酸涩难耐,哽咽不出半句话。

太后紧紧握着她的手,继续道:“别说什么恩泽之话,你是哀家亲侄女的女儿,加之你父亲对哀家又有恩,以前你我相处半年,哀家也是拿你当皇孙来疼。这太后殿啊,也空了好久,而今丫头再回来,哀家虽下不得榻,但也不必闷着了,呵。”

云倾月情绪不稳,一时无法言话,许久,她才道:“皇祖母放心,倾月定会找人治好皇祖母的腿,医好皇祖母的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