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终归是随着百里褚言出了青竹别院,出发去那所谓的小院。

其中原因,并非是她被百里褚言言语说服,而是百里褚言一言不发的僵持,也不曾出声吩咐人驾车送她回城,她才在无奈之下妥协。

此番出门,百里褚言穿得依旧单薄,而出门时,云倾月也未像以前那般提醒他多穿,甚至主动找件披风为他披上,只是令她未料到的是他却反过来主动找了件披风递至她面前,温和言道:“那院坐落在山野,晚些时候会较为凉寒,倾月穿件披风。”

云倾月并未拒绝,伸手淡然的接过,却仅是拿在手里,并未穿上,待上了马车后,便放在了一边。

百里褚言深眼凝她,墨眉几不可察的皱着,偶尔也会稍稍找些话与云倾月闲聊,只是见云倾月兴致不高,甚至有时都不愿应付一声,他眸子越发的沉了半许,遂不再言话了。

本以为那小院离青竹别院不远,然而云倾月却是料错了。马车在路途颠簸摇曳了两个时辰,竟是还未到。

云倾月心生不耐,目光朝百里褚言一落,正要询问,却见百里褚言了然的望她,只道:“倾月再等半刻吧,已经不远了。”

云倾月委实不敢恭维他这“不远”二字,却也无可奈何,仅是深眼凝他,只道:“倾月倒是未料到,褚言贵为皇子,竟也会屈尊降贵的来这乡野。”

若说是以前那落魄的百里褚言,她倒是不觉得奇怪,只是如今知晓他心思深沉,加之手中的钱财富可敌国,是以如今他这种人物来这乡里,便真不是那么回事了。

突然,她倒是突然忆起,今日出得青竹别院时,才见此番出行,百里褚言一共准备了三辆马车,其一是她与百里褚言现在坐的这辆,剩余两辆,如今皆跟在后面,她一直在猜测那马车装的都是随行的护卫。若这猜测当真成立,百里褚言出行都这般戒备与隆重,更是与乡野粗犷之地显得格格不入,也不怕惊扰了乡民。

“虽贵为皇子,但却一直在夹缝中求存。在下一直都觉得,世之繁华,抵不过乡野的淳朴与宁静。”这时,他缓缓出了事,嗓音从容,语气谐和诚然,似是说得有些认真。

云倾月淡笑,只道:“褚言这般人物,心有大计,这乡野宁静岂会入你眼。能被你看上的东西,不该是那俯瞰天下的位置?亦或是那粉黛三千的繁华?”

他墨眉微蹙,“在下之心,不在于此。”

“那褚言的心在哪里?”云倾月若有若无的淡问。

这话一出,见他不答,她勾唇淡笑,又道:“世间大多的皇家男儿,无一不喜那位置,褚言你又何

必在倾月面前否认?你若当真不愿继承大统,你便不会这般一直沉浮着,伺机着,甚至是暗自准备着。这乡野的淳朴宁然,终归比不过权势在握的威仪与潇洒,也许褚言的确略有向往乡野,但倾月还是得冒昧提醒一句,无论你喜不喜欢,你与乡野都格格不入。”

他眸色微黯,沉默了许久,才道:“在下说过,在下对那位置并不上心。”

“褚言又何必自欺欺人!”云倾月轻笑,浑然不信。

百里褚言深眼凝她,终归是叹了口气,默了半晌,转了话题,“倾月此生,除了报仇之外,还想做什么?”

云倾月兴致缺缺,随意淡道:“除了报仇,倒没什么特别想做的。”

他墨眉再度微蹙,“若倾月报完仇了,将会有何打算?”

云倾月微怔,脸色一沉,顿时有些无言。

百里褚言这话,她倒是从未想过。

她云倾月苟活于世,便是为了报得大仇,若是大仇得报后,目标一失,信念一损,到时候何去何从,她当真一片迷茫。

只是,那时候即便大仇得报,但家已不在,亲人皆殁,她云倾月独自一人,倒也无牵无挂,那时,也该是她无愧于心的去碧落黄泉见翼王府数百亡魂之时了吧?

一想到这儿,她目光悠远了几许,极为随意的淡道:“若是大仇得报后,倾月便该去与翼王府的人无愧相聚了。”

百里褚言目光几不可察的一紧,瘦削的身子也稍稍僵了半许。

他深眼凝着云倾月的侧脸,“既是大仇得报,便更该放下一切的好生活着,为为自己活着。”

云倾月自嘲道:“亲人都没了,家也亡了,倾月一个人活着倒也无趣,呵。”

“岂会无趣!这世上除了你翼王府的人,还有人在意着你,比如子瑞,或是……在下。如此,倾月又岂会是一个人。”

云倾月怔了一下,目光也跟着沉了几分。

她稍稍敛住面上的自嘲之意,静静的朝百里褚言望来,半晌,才淡道:“褚言与世子爷,终归,不是倾月的亲人。”

百里褚言目光一动,并未立即回话,片刻,他却是低沉的道:“在下虽不是倾月的亲人,但却愿意成为倾月的挚友,就如以前逃亡路上那般,与你互相扶持,一同进退。”

说着,他凝上了她的目光,如墨的瞳孔里积攒着复杂,叹息一声,“倾月,你要如何才肯原谅在下?”

云倾月怔了一下,叹了口气,随即缓缓的挪开了目光,“褚言无须再耿耿于怀了。你我之间走到这步,不存在什么原不原谅。你没做错什么,你也未曾真正伤害倾月,你甚至还救过我,陪着我一同逃亡过,

倾月对你,是心有感激的。”

“既是如此,倾月为何还要疏离在下,便是连往日的虚意逢迎都不愿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人都会变。倾月对褚言变了,仅是因倾月心有戒备罢了,呵,不瞒褚言,倾月这颗心,早被南宫瑾伤的支离破碎,倾月如今,不敢相信旁人了。”

“连在下也不愿信了?”他问得低沉。

云倾月挪开了目光,淡道:“不是不愿,而是不能。”也不可。

像百里褚言这样的人,无疑比太子瑾还要来得深沉,是以对于他,她怎能毫无防备的信任。

这话一出,百里褚言便叹了一声,“倾月如何不能信在下?在下已将诸事坦白,便是为了让你不用再猜疑。”

云倾月心底生出几缕复杂,只觉百里褚言坦明的一切,全然不够。

她云倾月虽喜欢猜心,却猜不透百里褚言的心,他的心思如何,又岂会凭几句话便能坦明。

越是深沉的人,便越是伪装得高明呢。

心思辗转片刻,待回神,见百里褚言依旧静静的凝她,似在等她回话,她眸色微动,仅是勾了勾唇瓣,淡然而笑,只道:“像倾月这样的人,一身血仇,便是大仇得报后,也将一身罪孽,那时候,旁人对倾月更会避之不及,兴许连褚言你,也会如此。是以如今,褚言与倾月也无须谈得太多,皆公事公办,勿要牵扯太多为好。只求褚言对倾月若是当真有心,以后权势在握时,莫要太过为难倾月便是。”

百里褚言目光再度暗沉了几下,薄唇动了动,欲言又止一番,却是终归未道出话来。

不多时,马车便逐渐停了下来,随即,马夫的嗓音恭敬扬来,“主子,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