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中的一场闹剧,很快传到司马昱耳中。

听完宦者口述,知晓李淑仪当众被辱,以及司马道子和司马道福之间爆发的冲突,司马昱仅是摇了摇头,没有多说什么,展开草拟不久的诏,提笔划去了给司马道福的封号。

“去桓府传旨,命余姚闭门反省,正月之后方可再入台城。”

“诺!”

无论李淑仪是什么出身,司马曜和司马道子都是司马昱仅存的儿子。当众喝斥-辱-骂李淑仪,将两个皇子置于何处?

况且,幸了一个昆仑婢本就是司马昱心中的疙瘩,几次三番被提起,他心中岂能痛快。

深思半晌,司马昱到底觉得膈应,又令宦者到后-宫-传话,正月内的宫宴,李淑仪都无需列席。

原因很简单,宫宴之后李淑仪就“病”了。连续三日传唤医者,闹得宫内沸沸扬扬,风头完全压过了其他嫔妃。

“既言身体不适,便好生休养吧。”

猜透李淑仪的心思,司马昱愈发觉得心烦。此举不过为敲打,让她收敛一些,同时也为安抚司马道福,。

究其根本,司马道福嫁入桓氏,对她的处置不能随意。

桓温不至于为点小事出头,难保有心人趁机利用,离间父女之情不说,更会放出信号,暗示司马昱对桓温不满,借机进行敲打。

能稳坐丞相之位数年,司马昱不乏野心和智慧。

既然代替司马奕坐上皇位,总要设法让皇室走出困境。

不求万全,只求迈出一小步,平衡朝中势力,进一步拉拢士族,争取在民间的声望。有了民王和士族支持,好歹能让桓温心生顾忌,不会不管不顾的起-兵-造-反。

桓温了解司马昱,司马昱又何尝不了解桓温。

一世枭雄,武功盖世,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好名!

想到这里,司马昱表情微松,放下笔,看着一丝墨痕流淌过竹简,轻轻颔首,终于现出一丝笑意。

咸安元年正月初七,朝会之上,天子发下两份诏。

“授鄱阳郡公主,武昌郡公主,寻阳郡公主,各领食邑五百。”

“大司马足疾,今后可乘舆上殿。”

第一份诏属于天子继位后的程序。

既然封了后妃,又给太后上了尊号,轮也该轮到皇子皇女。

给皇子授封太敏感,很可能会让人联想到“立太子”。

皇女就没那么多忌讳,甭管是将要及笄还是牙牙学语,也无论生母是何出身,司马昱一视同仁,全部给予封号,却唯独漏了司马道福。

此举可以看做司马道福已有封号,无需再封。也能看成是天子对她不满,连封号都不愿意给。

五百食邑并不多,三人加在一起也不过一个大县。只要不选在会稽、京口和姑孰三地,就不会触动士族和两位权臣的根本利益,不会引来任何反-弹。

司马昱看了半天舆图,最终圈定射阳。

此地近北,有遭遇兵祸的风险,但境内流民颇多,又靠近盐渎,税收之丰惹人眼红,分给三个郡公主绰绰有余。

可惜司马昱忘记了,人心不足。

三个皇女年龄尚小,不会对食邑指手画脚,她们的母亲则不然。为巩固女儿的利益,必定会设法让家人插手县政。

人心不足蛇吞象。

手握射阳的厚利,目及盐渎的繁荣,难保不会心生觊觎,最终闹出乱子。

现下,司马昱没想太多,朝堂之上也无人提出异议,诏顺利下发,后-宫嫔妃叩谢皇恩,嫔妃身后的家族也是拊掌相庆,为即将到手的利益兴奋不已。

比起封号之事,允桓大司马乘舆上殿,掀起的波澜委实不小。

此道诏令一出,满殿哗然。

郗愔看向司马昱,又扫一眼桓温,眼神莫名复杂。

谢安王坦之心存担忧,王彪之和王献之同样表情愕然。王彪之更是起身出列,就要仿效废帝之时,对新帝好生劝解。

什么人能乘舆上殿?

官家这道诏令简直匪夷所思!

如果切实执行,无异是公告天下百姓,桓温位高权重,甚至超过了当年的王导!

令人意外的是,在王彪之开口之前,桓温当先出言,对天子之命坚辞不受。

“陛下厚爱,臣感激涕零,然实不敢受!”

桓温言称惶恐,表情十分真挚,却没有行拜礼。是否真心敬重天子,感到惶恐,已是昭然若揭。

观察司马昱的表情,郗愔收回视线,嘴角闪过一丝讥讽。再看僵在当场的群臣,不免暗中叹息。

满殿之上竟没有一个明白人。

可惜了天子这份“心”。

司马昱继续劝说,桓温仍执意不受,几次三番,谢安终于看出些门道,脑中灵光一闪,起身道:“大司马为国为民,北伐落下此疾。陛下之意虽重,无过大司马之功。大司马当受此荣!”

轰隆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