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月并不常做梦,赵氏去世三年,她一次都没梦见过,而在这晚,她梦见了一对姐妹,手牵着手,往金陵的南边而去,那便是姐妹二人的故乡。

张嬷嬷放下热水盆的声音,吵醒了崇月,崇月轻咳一声,想要清一清胸中的郁气,张嬷嬷就已经掀开帘子,站在了一侧:“是老奴的不是了,吵醒了姑娘。”

“没有”崇月伸了伸腰,并没有着急起身,而是难得赖起了床“嬷嬷,好冷啊。”

“怎么能不冷,外面下雪了。”

“竟下雪了,怪不得那么冷。”说着,崇月又将胳膊缩回了被子里“雪天难行,宫里送赏赐的公公们应该不会那么早出来,我再睡一会。”

“再过五六日就是年下了,咱们家的年赐本就晚了,那些公公若是还想要自己的差事,今日估计宫门一开,就急奔咱们府而来。”热水盆的热气让崇月有片刻的失神,听了嬷嬷的话,崇月笑了一声“一年比一年晚,明年,不到二十九那日送来就不错了。不管他们了,我那五妹妹起了吗?”

“早就起了,此时西外门的粥摊都支起来快半个时辰了。”

“真难为她了”崇月看着窗外刚刚明的天,彻底断了起身的念头“不过她这每逢下雪,就赠药施粥的姿态,做的实在是足,好在这粥米和药,确确实实是落在那些穷苦人手里的,也算是做好事了。”

“每逢下雪施粥赠药的习俗,是皇后娘娘待字闺中时留下的,姑娘您兴致缺缺,自然要有人接过去,继续积累名声啊。”张嬷嬷拿她那没办法,只好命人给她换了新的炭盆和汤婆子,让她继续躺着“姑娘您一直深居简出,可不知道您在外面的名声,并不怎么好听啊。”

“名声那么虚无缥缈的东西,哪里有这一炉子炭来的实在。五妹既然愿意去吃这个苦,来换想要的东西,我干嘛拦着她,我又不想要好名声。”

“姑娘…”张嬷嬷不想听她再说什么不想嫁人的傻话,有些无奈的坐在崇月的床边“屋里的人,您想好再怎么处理了吗?”

“什么?”崇月还是懒懒的,眼神却看向了外面。

“您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张嬷嬷也顺着崇月的目光,看向她偌大的内室,没了兰儿和心儿两姐妹,确实显得有些空落落的。

“小丫头们倒是不难,我昨天也吩咐过了。”

“大丫鬟们不太好找。夫人身边的人都打发的差不多了,瑞雪和丰儿只在夫人身边待了两三年,如今年纪大了,肯定比心儿更不安分…”

崇月听着张嬷嬷的絮叨,侧卧着用手撑着头,又开始打瞌睡。

这样闲逸又温暖的日子,在崇月目前为止的人生里,是极为不多见得。赵氏活着的时候,她也并不喜欢这样懒懒散散的女儿,如今约束她的枷锁已经没了三年,她也总算是能有片刻像现在这样,偷懒的时候。

等崇月再睁眼的时候,张嬷嬷已经叫了她好几遍“姑娘,送节礼的公公们已经出宫了,不过片刻也就要到了啊。”

“啊?”崇月猛地坐起,总觉双眼发黑,又躺了回去“你怎么现在才叫我,我怎么又睡着了。”

说着,崇月在侍女的搀扶下,才起了身。

冰儿,流云是除了兰儿,心儿伺候崇月最久的丫头,也是从小就跟在她身边,值得信任的人。

此时,虽然会因为屋里少两个人而有些忙碌,但是也并不是无以为继,说起来,倒是张嬷嬷有些多虑了。

冰儿为崇月穿好衣服,流云梳的是一手好头。 等崇月气喘吁吁的跑到大门口的时候,趾高气昂的內侍们不过才刚刚下马。

来人是陛下身边的內侍高公公的义子泉公公,他年纪不大,却性子狠辣,颇有手段,无人敢得罪。

随着泉公公一起来的,还有十数车的赏赐辎重,这是每年过年,陛下赏赐的节礼,也是皇家,对勋贵的看重。

崇月迎上去,躬身行礼“泉公公您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

“又见面了三姑娘”话虽然这么说着,泉公公却没有半点客气,抬手接下身上的披风,随意一丢,两个跟在崇月身后的小厮去接,碰在一起,疼的龇牙咧嘴,却引得泉公公一人一脚“仔细点,贱坯子这可是陛下御赐的,别说掉在地上,弄皱了一点,杂家就剥了你们全家的皮。”

“公公息怒”崇月扬眉,暗骂今年怎么又是这个瘟神。

“不怒,不怒”泉公公冷笑两声,昂起头“愣着干什么,还不引路?”

“公公里面请”崇月抬臂,让其先走。

正厅之中,已摆好香案,待到泉公公站定,崇月拘身,跪在了香案前,等着其宣旨。

只是许久,不见泉公公动作。

崇月抬头“公公,是有什么不妥吗?”

“外面都知道,这奉国公府由三姑娘您在管家…”

“是,家母病逝后,府中内务,确为我…”

“圣旨面前,三姑娘一向懂规矩,不会不知道要自称什么吧。”

崇月一贯知道自己是个恶人,如今,她这个恶人,也遇见了磨她的恶人“是,公公,臣女僭越了。”

“这还差不多”泉公公晃了晃身子,双手举了举圣旨后,眸光再次冷严起来“你管内务,不代表你们奉国公府就你一个人吧,怎么,其他人是还没起床吗?”

“公公以为该如何呢?”崇月并没有陷于解释之中,而是主动反问。

泉公公自然也不是吃素的“想来,这听旨之事,是只有真心敬畏皇家的人才会出席,三姑娘您可是奉国公府,顶顶忠于陛下的人啊。”

“公公这话,实在是太折煞臣女了。只是臣女的父亲,如今正在四百里之外的贺州,为陛下戍卫,臣女的身后,是我们徐家的祠堂,此时都在这圣旨之下听着,如此,还要如何证明忠诚啊。”

“谁让你证明了”泉公公抬头,看着崇月身后,那祠堂门此时确实是大开的,可若更往里看,只觉里面黑洞洞的,压迫感十足。

而祠堂大门上挂着一块太祖皇帝御赐的牌匾“从国之功”,此时再看这个孤零零跪在地上的小丫头,泉公公却再无刚才倨傲的嘴脸了。

他轻咳一声,展开圣旨,朗声不挫的读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