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风雨欲来（三）

“我黄妈妈欠过西秋什么？她莲儿要这样害我？”黄妈妈恨不得将莲儿抓起来，剥皮抽筋放血。吃人的眼神吓得一旁傻眼的小厮禁不住打了个激灵。

“必须把酒换掉。”林西月深深看了黄妈妈一眼，心中已有腹案。

黄妈妈会意，问道：“你想怎么做？”

“黄妈妈且去将此事可能知情的人都打探清楚，一个也不能漏风出去，剩下的，西月自有办法。”

黄妈妈从不质疑林西月的能力，若是林西月都无法拯救春红楼，那可能便是天要亡我，我不得不亡了。

“嗯。”黄妈妈点头。

“拿壶好酒过来。”林西月偏头吩咐身旁的丫鬟，丫鬟得令急忙转身去办，不出片刻的功夫，便端着一壶荷竺佳酿回来。

林西月瞧了眼壶身，晶莹剔透，还流动着一抹清亮的光辉。所谓好马配好鞍，这酒该是差不了。接过放酒的托盘，林西月以一种坚定，让人为之信服的眼神向黄妈妈示意，接下来的事情林西月一力承当。

“去吧。”黄妈妈撩起雅间入口的水晶珠帘。

微微低头，林西月端着酒托走进去了。

一步一步向雅间的看台走去，林西月抬头看见了正坐在太师椅上的谆王侧面。

那张熟悉的深入骨血的脸，就算化成灰烬，林西月也能凭着那股让人恶心的味道认出。那是来自上一世的怨念，即便过个奈何桥，喝碗孟婆汤也无法洗去的执着。

一步一步靠近谆王，前世的记忆就像发洪的河水一样汹涌起来，铺天盖地的冲击理智的河堤，疯狂又震撼。

如果现在手中有一把刀，林西月会毫不犹豫的将它插进谆王的胸口，然后慢慢旋动刀柄，看着他身体里流动的血随着逐渐变缓的心跳，一下一下迸射出来，感受着温热的鲜血逐渐变凉的快感，感受着蓬勃的生命力逐渐流失的喜悦。然后林西月会由衷的笑，由衷的替他祈祷，下一世投生为畜生，再一次被割喉放血。再下一世，下下一世，永生永世，不得停歇。

林西月阴厉的目光来自地狱，来自无间，让人忍不住发自内心的恐惧起来。

听着戏曲的谆王莫名的开始烦躁不安，就连呼出的气也变得干热，喉咙微微发痒，正想喝杯酒解渴。

随侍在侧的莲儿见状，抓准时机，极为恭敬的将被谆王搁置在一旁的毒酒拿过来，从酒托上翻过一只白玉杯，慢慢斟上。

极浅极浅的水声却如同大海狂啸的淘浪一样，激荡着莲儿的听觉，一下一下的拍打着紧张的就要崩碎的心脏。

手中正进行着疯狂又紧张的报复，此刻西秋生前对自己的好，一点一点从记忆深处渐渐被唤起，一笔一画的在脑中清晰。那个温柔的如同春日暖阳的女子，应该被苍天眷顾，应该让莲儿替她早夭的生命寻到可以安息的安慰。

谆王，他合该死在此时此地。

就在酒杯将满未满之际，莲儿突然被打断了。

随侍在侧的侍卫以藏锋的刀柄压住莲儿正在倒酒的手，就在触碰到的一瞬间，莲儿恍然从回忆中惊醒，吓得酒壶险些滑落。惊觉自己的反应太过激烈，容易引起侍卫的注意，莲儿连忙恢复镇定的神态，努力压制自己的恐慌，可是透过刀柄传来的细微抖动还是被机警的侍卫察觉。

侍卫眉头微微一皱，看向莲儿的目光如剑一般犀利无比。

心中已对莲儿起了疑。

春红楼里每日来来往往的士武将不下千百，楼里的姑娘小厮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怎么可能会因为客人身份尊贵而紧张到失了神智？

除非心内有鬼。

用怀疑的眼光打量着故作镇定的莲儿，侍卫伸出另一只手去端托盘里斟好的酒杯。

因为谆王武将出身的缘故，年少时在沙场几经生死，所以形成了非常警戒的习惯，府中一律事务除了内院，几乎全部都由侍卫打理，就连马夫也是习过武的。办事也从来都是带手下出行，从不用跑腿小厮。

出门在外，不论吃喝都先由身边的侍卫检查确认后，才会安心用下。

从腰间掏出一只细长的银针，银针锋利的尖端上闪烁着一抹幽冷的寒光，侍卫用一种略带轻笑的目光紧紧注视着莲儿的一举一动，就像把一切看穿一样。

银针渐渐接近杯口，如同一把剪刀，就要将阴谋一刀戳破。

头顶忽然升起了一抹阴霾，莲儿觉得眼前的事物都开始模糊，周围的欢笑声都开始恍惚，唯有眼前的银针，被无限的放大，直到铺满瞳孔所能揽获的全部视野，整个人就像坠入了缠身的噩梦，亲眼看着梦里的巨兽向自己张开了血盆大口，可脚底却像老树生根一样，丝毫动弹不得。

对不起西秋，是莲儿无能，这辈子无法替你手刃凶手。来世便让莲儿再随侍左右，与你同生同死罢。

绝望、不甘、愤怒、痛苦……每一种情绪都在莲儿的心里来回奔走，相互冲击，喧腾着、咆哮着、侵蚀着莲儿求生的欲望，就像有一只魔鬼站在地狱的门口像莲儿挥动着热烈的双手，迎接她的到来。

“林西月见过谆王。”

不疾不徐的一句话，好像从厚厚的云层里投射进来的一抹光，将阴霾一扫而尽，将魔鬼逼回幽暗的地狱，将激烈的情绪抚平。

莲儿恍若重生。

大约这辈子，莲儿都没如此依赖过这个笑着说要将自己投河喂鱼的美丽女子。

她缓缓的朝看台走过来，身姿优雅，神色不卑不亢，就像九天落生的神，周身都泛着一抹圣洁的光辉，给人希望。

她的眼底隐藏起了往日里锋利的兵刀，她的嘴角不再带着吃人的微笑，她似乎变了一个人，一个从目光，从内在完全不同于林西月的人。

她的性格里多出了一份让人怎么也无法靠近的疏离，她的目光里多出了一份让人猜测不到缘由的坚定，她似乎怀着某种目的，从林西月的身体里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