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就这样便完了么?人死已已,多少恩仇也不该亵渎亡身!可是先皇担心道门还有余孽,怕老夫报复,所以下令将所有道门之人的尸身悬挂到北荒山后的那处天堑上,引诱老夫前去自投罗网!你还记得你七岁那年随着秦王去北荒山的那次?你以为那漫山遍野的肥沃山林为何没有人耕种?汴京城寸地寸金,为何官府却没将这块地卖了?因为这块地每一处都有着道门诛人的尸肉啊,那是个被人诅咒的荒山,先帝他不敢动啊!他怕百年之后到了黄泉诛道会化成恶灵食尽他的六魂七魄!”

“那段时间老夫每晚都不能闭眼,只要一闭眼眼前便全是昔日师兄弟的爽朗的笑容,全是恩师的咛咛教诲,全是彦晦死的那副画面!你说老夫凭什么放过李氏一脉?”

前一世林西月也偶然听闻过先帝坑杀诛道的风言风语,但是不多,只得冰山一角。听着府中老人说起,说是以前道门有着一批恍若天神一般的人物存在,只是后来因为其与高丽相交,试图叛国,所以被先皇下令灭了道门一脉。

其实虽然只那么三言两语林西月已经能窥得一丝关窍了,道门一心向道,有了更高的追求,超乎了人世权利的希冀,谁还能管你诛国之间的争斗呢?

若真是有,那也只是修法不济无法窥得道门诸法窍门的堕落者,因着吃不到葡萄便只能换个追求,比如凡人看重的权势!

道门出来的修道之人,纵然不才,但落到凡世也是万众挑一的人物,掀起一方风云不足为奇。

林西月尝试着将猜测说出,道:“依照大师傅所言,此事确实是李氏一族的罪愆,但大师傅扪心自问,当初当真就没有对不起李氏的地方么?道门自出现以来也有上千年历史,原本便是个出世的教族,不思修道为何要入世?”

果然,大师傅闻言,眉梢嘴角的戾气忽然消散了一瞬。

林西月见状,趁势追击,道:“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那西月斗胆请大师傅说一说,为何当初要入世?是为了受世人的赞叹和敬仰?还是看中了皇室能为道门奔走效劳?”

“不论是哪一点,从起初决定入世开始,便是道门先对不起李氏一族。法典之中有‘惑人入罪’一说,道门便是犯了这一条天谴!正如大师傅所言,世人见到大师傅这般超乎常人的存在,或是害怕,或是妒忌,但祸也因本身起!道门作为世外修行者,不思窥破道门诸法,专注自身的进修,却入世来是为了什么?”

“不过都是私欲罢了,西月不得而知。但当初传言,道门与高丽勾结,企图叛国,西月虽然不全信,但也知道空穴来风事必有因。纵然当初叛国之事与道门一脉无关,那也必然与道门叛徒有关!”

大师傅听到这些话顿时失色,震惊看着林西月,“你怎么知道?”

“西月并不清楚,只是个人猜测而已。”林西月淡淡道,“如果大师傅要和西月论大是大非,西月不是当事人,更不知当初的事情真相为何,西月不敢评判!但西月知道,先帝并非残忍嗜杀之人,虽然当年先帝征战天下,但是从先帝对待俘虏的态度便能看出,先帝是个是非分明心怀仁念的明君!大蜀国动荡百年的局面也是在先帝手中稳定下来,世人每每说起先帝都是怀着敬佩和由衷的感怀之情,西月的父亲也长长和西月说起先帝的光辉事迹!”

“其中最广为传颂的,还有先帝的义弟国师,据闻便是道门之人。当初平定国乱,征战天下,居功至伟的便是这位道门之人!”

“你怎么知道他是道门的人!”大师傅越发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个大谈其谈的女人,只见她眉色飞舞,言谈间自有从容气魄和天下局势,与心中认定的形象大为不符,大师傅震惊不已。

林西月继续道:“西月并不知道他是道门之人,不过是听闻了些乡间传言,说他极懂五行八卦,排阵步兵也极其刁钻犀利,和兵家之法大有不同,所以大胆猜测而已。联合先前所说,道门叛徒勾结高丽意图叛国,这中间纵然有隐情,但至少也有三分是真。所以,道门也要负起相当的责任,不能将罪过一味推给先皇!”

“呵……老夫竟不知你也是这般巧舌如簧之人,当初还真是小看了你!”经过一长篇的是非之论大师傅显然已经淡定了许多,想起当初的事,心中百味杂陈,可却又无人可说。

两世人的光景以来,林西月还是第二个跟他谈起先皇坑杀诛道的人,第一个便是秦王,也正是因为如此,大师傅才选定了秦王作为他复仇的计划核心。

遥想当年,大师傅去北荒山吊祭同门时,看到年仅十岁的秦王孤身一人跪在天堑前,单薄的背影任由寒风乍起却没有丝毫瑟缩,只见秦王定定望着身前半尺的天堑,望着迷迷茫茫的断崖,好似一尊石像,一道失去了生气的木桩。

随着寒风渐定,沉浸在悲伤情绪中的大师傅原欲转身离去,不多理会的时候,却在迈步离开的瞬间,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青雉的声音,声嘶力竭仿佛要将这块天地震出鲜血来一般。

“为什么要带走三皇兄?”

“为什么就是不放过他?”

“为什么不把我一起带走?”

短短三句话,却好似一道从前世敲响回转了黄泉的大钟,瞬间敲开了大师傅恻隐的那颗心。

同样的悲愤,同样的恨意,同样的不甘心,身后的那个小孩子竟是和彦晦一般,对这个人世充满了敌意,充满了绝望。

大师傅转过身,再看秦王身影时,目光中多了一分心疼。

渐渐走近,大师傅也顺着秦王的目光往无尽的断崖下看了一眼,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和秦王说话,道:“没有什么为什么,现实是这样,能做的便只有认命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