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家住得近,但林颂之已经很久很久没来这边看风景了。

前世发生了糟糕的事情,林颂之自顾不暇,为了不让父母担心,大学毕业后就从家里搬了出去,自己一个人租房住。他租住的地方没有什么景致,但优点是位于市中心,交通便捷。

林颂之原以为自己不会在意这些,但当他如今“故地重游”,才发现眼前的美景可以怡养性情,而且是看不腻的。江风拂面,捎来几丝凉意,让林颂之觉得自己的烦恼也随风四散了。

林颂之呼了口气,看向和他并肩前行的季伏白,率先开口道:“伏白,你是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季伏白愣了愣,说道:“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嗯哼,你想说些什么?”林颂之心想,高中生还能说些什么?无非是校园生活,考试啊、成绩啊、梦想啊、未来啊,或者是青涩而不可与外人道也的名为“喜欢”的情愫。

林颂之的眼皮跳了跳,他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咳,是这样的,我和张莉莉今天不是在地铁站偶遇的。”季伏白朗声道。

“嗯,然后呢?”林颂之应了一声,等着季伏白说下去。

“是她在微信找我,问我要不要一起去,还说要请我喝咖啡。”

“哦,这样啊。”林颂之在努力扮演一个尽职尽责的观众,不辜负季伏白所说的“小秘密”。

“张莉莉挺关注你的,问了我好多关于你的问题。”季伏白看了看林颂之,但没有在后者脸上找到过多的情绪,林颂之似乎并不意外,他只是眨了眨眼睛,不发一语。

季伏白放慢脚步,说:“林颂之,你懂我的意思吧?”

林颂之意识到季伏白是认真的,于是停下脚步,言简意赅地回复道:“懂。”

“那……张莉莉有没有找你说什么?”

“这个倒没有,她加了我微信之后,我们只聊了几句,还都是关于学习的。”

林颂之如实相告,态度不可谓不诚恳。

见季伏白欲言又止的模样,林颂之心里无端升起几分浮躁,他也懒得藏着掖着了,直接说:“你的意思是,莉莉对我有……某种特殊的感情?比如倾慕,或者喜欢?”

季伏白怔忡了片刻,然后点了点头,就好像关于情感的问题对他来说难以启齿一样。

林颂之想了想,正色道:“伏白,我知道张莉莉她和你聊了很多,都是关于我的话题吧?但是,目前来讲,她既没有向我表白,也没有越过同学之间的那条线,但我不聋也不瞎,或多或少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上次在学校你提醒过我以后,我有特别留意过她的表现,也思考了我和她之间的关系。我觉得我和她只是普通朋友,但她似乎并不这么想。在这之后,如果她向我表白,我会告诉明确地拒绝她,不会含糊其辞。”

少年的爱慕,朦朦胧胧模模糊糊,是山间的雾,隐入未知且神秘的烟云之中,也是掠过竹柏的风,清清爽爽萧萧飒飒,悦人心目,自由来去,从不曾停留。弹指一瞬,百年只过眼。

既然是世间珍贵之物,那就值得被好好尊重、爱惜。

上一辈子,他对张莉莉的印象十分单薄,几乎是“查无此人”的状态。但他有了重来一世的机会后,才逐渐发现了这些隐密的小心思。原来,他也曾经成为别人学生时代的一束光,只是以前的自己并不知情。了解一切后,林颂之才知晓,这种感觉是那么微妙且难以形容。

林颂之对张莉莉没有漠然置之,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张莉莉让他想起了前世的自己。

没有暧昧的语言,没有大胆的试探,也没有莽撞的冲动,只有静水流深般的喜欢,在心尖上寂寞而狂喜地流淌。他自以为无所畏惧,跃跃欲试,却又受世俗所约束,不敢越雷池一步。

季伏白似乎没料到林颂之会一刻不停地说这么多,他上下唇碰了碰,最后只说了一句:“林颂之,你变了好多。”

林颂之闻言僵了一瞬,但他很快打了个哈哈,用调侃的语气说:“有吗?我觉得还好吧。你是想说我长大了?成熟了?唔,没办法,高中就是用来让人改变的。唉,寂寞的十五岁啊!”

季伏白显然没有意会到林颂之化用了《寂寞的十七岁》这个名,他伸手按了按眉心,说:“颂之,有时候我还真是搞不懂你。”

林颂之耸了耸肩,故作深沉地说:“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叶子,自然也没有两颗完全互相理解的心。”

这不是林颂之在夸夸其谈,而是前世的他怎么也走不近季伏白的心,才生出这样唏嘘的感慨。虽然有些无理取闹,但却是他真实想法。于前世的林颂之而言,季伏白的心不是冰窟,也不是火海,而是一座静默的迷宫,环绕曲折,他穷尽一生,也找不到迷宫的出口。

从沿江绿道折返,回到家后,已经是九点半了,林颂之他爸他妈还没回来。

林颂之穿过黑黢黢的客厅和走廊,在黑暗中摸索回到自己房间。

洗漱后,他原本还想写今天的日记,但打了一天暑期工,腰酸背痛的,实在写不动了。

明天要还要去咖啡厅打卡,看来要早睡才行……

林颂之最后在日程本上规划好明天的事项,就靠在床头,随意拿出一本开始看。

作业倒是一字未动,哪怕多到根本做不完——这个做法很有林颂之的风格。

他翻着页,上的字却像蚂蚁一样,招摇着,挪动着,就是没有办法拼凑成完整的语句。林颂之的思绪有点乱,他开始猜测季伏白特意把自己叫出去,说有关张莉莉的事,到底意欲何为。再加上他顺带回顾了一下前世他对季伏白的执念,各种想法激烈冲撞,更难受了。

林颂之只好起床喝了一大杯水,再回到床上,拿出手机开始听歌,转移一下注意力。

他很快陷入了梦境,梦里他又见到了季伏白,不过是长大版的。

季伏白一语不发地看着林颂之,似乎在等他走过去。

背景是模糊不清的一片,就像用消除笔模糊了一样,四下无人,静寂非常。

如果是以前的林颂之,他会怎么做?

他会朝自己的“白月光”捧出真心,诉衷肠,倾吐思念,讲述那些爱而不得的童话故事,比如夜莺与玫瑰,比如自深深处。

而现在的林颂之,只是站在原地,默默地移开视线。

很多话,当时没有说出口,时过境迁,也就没有必要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