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颂之是有点小聪明,还带着前世的记忆,不少考试都信手拈来。但A大毕竟是顶级学府,许多课程和考试,都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应付过去的。即使像林颂之这样的,也要挑灯夜战。

“原来我的日常这么无聊吗?”林颂之忍不住自言自语。

只有学习的大学生活,的确乏善可陈。他不能把生日那天去泡吧结果被发小表白这件事告诉柏庭,因为他怕教坏小孩,把三观还未完成定型的柏庭往岔路领。

林颂之有些苦恼地抓了一把头发,他无法接受自己思路枯竭,没有灵感实在太难受。

反观柏庭,也许是因为年纪小,他总有一箩筐的奇思妙想。不管是语、历史,还是物理和生物,他都能跳出课本,发表一些独到而新颖的见解,很有趣。偶尔,柏庭还会分享他看过的课外,从严肃学到漫画,只要是他们学校图馆里能找的,他都会去看。

相比起来,开始摆烂的反而是林颂之自己。

林颂之拿出几本诗集,从雪莱和波德莱尔,到顾城和冯至,都翻了个遍。林颂之打算摘录和化用里的句子,这样既能显出水平,又有回味的余地,是个高招。

也不知道是不是透过字发泄了困闷,林颂之心情轻松了不少,或许这和涂颜色能让人人心平气和,又能消闷解乏是差不多的原理。

他将几张信纸小心翼翼地叠好,仔细地放进信封里,用固体胶封了口,然后伸了个懒腰,准备去洗漱。起身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背都僵了,还有点疼,在图馆久坐的下场。

林颂之一身水汽地从卫生间出来,把衣服扔进阳台的洗衣机,径直爬到了上铺。

陈程程瞥见他的动作,扭过头,诧异地问:“之之,今天这么早就睡了?”

“学了一天,累得不行了。”林颂之拉上自己的床帘,还不忘和陈程程说句“晚安”。

林颂之以为自己会失眠,但愧疚却没有如他预想般挥之不去。

他做了形形色色的梦,仿佛又回到了柏庭所在的小山村,盛夏的新绿被秋冬的凋敝取代,枯瘦的褐色枝条像一只只蜿蜒向上,朝天空伸出的手。草木掩映着一方狭小的舞台,他曾经在这里唱过歌。他拿起话筒,准备说些什么,台下一双双目光灼灼的眼睛像豆粒般滑落溃散,扭曲的色块像打乱后重新排布的魔方块,画面暗了暗,场面陡然一转,他又回到了酒吧的包厢。

季伏白脸色苍白,两道好看的眉拧在一起,薄唇上下碰了碰,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努力去看清季伏白的口型,却徒劳无功。他往前踏了一步,想要靠近季伏白,却脚下一空。他往下看去,原本坚实光滑的大理石地板轰然碎裂,露出底下的悬崖千尺。波涛翻涌,白色的浪花贪婪地舔舐着嶙峋的礁石,咸腥的海风裹挟着浓重的铁锈味,是血的气息。

他在不断地向下坠落,耳边是巨大的轰鸣,就好似被挟进乱流里,洪荒千古,万劫不复。

林颂之再一次见到季伏白是在三天之后。

他们被分到同一个考场,但位置相隔很远,季伏白的座位在他前面。

又降温了,天气很冷,季伏白穿了一件黑色的羽绒大衣,连帽衫的灰白色兜帽松松垮垮地搭在颈后。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系上那条上次林颂之和他一起到商场挑的格纹驼绒围巾。他的背影模模糊糊的,像黑板上没擦干净的一道粉笔痕,晕染开来,又好似失焦的废弃照片。

他是在林颂之坐下之后才进场的,所以林颂之能清楚地看到他那瘦削、苍白的脸。他似乎没有留意到林颂之,因为他的视线一次也没有投向课室的后方。

林颂之眨个眼的功夫,季伏白便换了个面向坐了下来,被前面的其他同学挡住了。

林颂之脱下手套,捏了捏被冻得有些僵硬的手指,准备取出笔袋里的黑色签字笔,却突然想到了前世他和季伏白在一起时的那个冬天,他们并肩走在校道上,季伏白不声不响地伸出手来,握住了他被冻得发红的手。季伏白体质好,手心宽大又温热,轻轻地搓揉着他的指尖。

顷刻间,林颂之心如擂鼓,几乎要把胸腔震碎,他不知所措地看着季伏白,问他,为什么这样做。林颂之想当时的自己肯定一脸蠢相,因为突如其来的蜜运让他患得患失,没办法保持自己的理智。他没有引用“喜欢”,也没有谈及“爱”,因为他知道那只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奢望。

当时季伏白似乎愣了愣,但很快就给了林颂之一个答复,他说,哪来这么多为什么。

季伏白平时话不多,林颂之是知道的,但有时候,具体的行动更能说明一切。

他以为季伏白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才答应自己的告白。他又想到,这会不会只是一种别无选择的妥协。就像从小到大季伏白都习惯照顾他一样,在那样的场合,他又怎么舍得让他难堪?于是就顺顺利利地应允,同时诓骗自己的良心。最后他发现,季伏白无疑是个资深的伪装者,直到他们闹掰的前一刻,还在扮演着仁慈善良的戏码。

要是问他有没有后悔,林颂之心想,那应该是没有的,只是,他会失去爱别人的信心。

林颂之的脑海里像塞了一团浆糊,看到卷子上的试题时,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这很怪,他知道,按理说,他不该再牵挂季伏白,无论他做了些什么。

季伏白为什么会对自己的表白?林颂之想破了头也想不明白。

他没有做什么令季伏白误会的事,平时也和他保持正常朋友的距离。

他曾经是他遥不可及的春天。然而,时过境迁,他也不再徘徊于花树之下,等待造物者慷慨而慈悲地施舍他一束他曾经汲汲渴求的花枝。

都说曾经沧海难为水,但季伏白不是他的沧海,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粟罢了。

林颂之抬头看了眼挂在教室墙上的时钟,考试已经开始十五分钟了。

林颂之将乱七八糟的想法暂时搁置,握笔开始写起来。

不消多时,林颂之脑海中,季伏白的那张脸已经被令人眼花缭乱的题目所取代。

林颂之提前完成了卷子,还剩最后一点时间检查,铃声紧接着响起。

他抬眸看向前方,却没看见季伏白的身影。那就是说,他提前交卷走了。

挺季伏白的风格。

像林颂之这样的,要挣扎到最后一刻才肯罢休。倒也不是要争个好歹,只是想悠悠闲闲充分利用时间——人生碌碌,何必计短论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