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颂之没料到柏庭不仅没嫌他烦,还对答如流,就像在向他报备似的。

和柏庭谈话的过程很奇妙,自己记忆深处的那个小豆丁似乎一下子就长大了,变得陌生起来。但经过刚刚的一番对话,林颂之又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拉近了不少,至少恢复了通信状态中的亲昵和熟悉——多亏柏庭给他展示那几张兔子的照。

反观林颂之自己,虽然心境日臻成熟,但学生时代的青稚仍未完全褪去,依旧怀揣着天真的理想。在职场一年,他还没有完全扎稳脚跟,目前所做的不过是见步行步。

这让他不得不羡慕柏庭,他的年轻、他的勇气,还有他身上带有的无限种可能性。

他相信柏庭如璞玉,经过岁月的雕琢,会成为很了不起的存在。

“颂之哥哥?”

林颂之神游太虚,被这一声“哥哥”给喊了回来。

“抱歉,我刚刚在想事情……”林颂之的声音越来越小,似乎底气都被抽走了。

该死啊,林颂之,面对全心全意信赖你、眼睛里只有你一个人的柏庭,你居然还分心想别的事!

林颂之开始谴责自己,并在心里无声地忏悔。

看着柏庭疑虑的表情,林颂之轻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道:“市十一中,我记得离人民路那块很远吧?你是在学校寄宿吗?”

柏庭摇摇头,说:“十一中没有宿舍,大家都是走读。人民路离我父母工作的地方很近,他们上班方便,所以就选择住那里了。”

林颂之说:“原来是这样……不过,这样的话,你每天上下学不是要花很多时间?”

他实在不了解市十一中的状况,他还以为所有中学都可以寄宿。

柏庭眉宇间却不见烦恼的神色,反而和颜悦色地说:“嗯,我每天都要早起去等公交车,大概要花半小时才能到学校。但是,我会利用乘车的时间听p3里的英语录音,有时候还会看复习。”

林颂之皱了皱眉,说:“在车上看不好,一晃一晃的,会影响视力的。”

他想象了一下柏庭鼻梁上顶着个硕大的黑框眼镜的样子,有点呆。

柏庭听罢,语气轻快地回答道:“知道的,那我以后不这样了。”

这小子怎么还怪开心的?

他明面上没表现出来,但林颂之总感觉柏庭现在的心情不错,而且有越来越好的趋势。

林颂之道:“虽然在公交车上可以做别的事,但这样的确有些浪费时间。升学本身就紧张,你平时要好好休息才行,天天早起,会睡不够的,怎么保持精力去复习、去备考?”

柏庭想了想,说:“我没关系的,我不会觉得睡不够,起码我上课从不打瞌睡。”

林颂之仿佛看见了信里的“柏庭”,乖巧、懂事、温顺而又乐观。此刻他尽在咫尺,生动丰富又立体鲜明。即便聊了这么久,林颂之依旧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而且,”柏庭顿了顿,又补充道,“已经比我在老家上学的时候好多了。”

林颂之想起来了,柏庭刚上初中那会儿,曾经写信说过,他就读的是镇上的中学,每天要跋涉约莫四十分钟的路程才能到学校。不幸碰到天气不好的时候,要花上一个小时甚至更久。也就是说,柏庭每日都是天没亮就要出门赶路,在苍茫冰凉的晨雾中,背着沉甸甸的包,独自走过一条又一条狭窄逼仄而嶙峋崎岖的山路。

想到这里,林颂之心疼坏了,尤其是柏庭的知足和宽容,让他觉得欣慰的同时,又有些感慨。他想起上大学那会儿,旁听的学课上,讲到西西弗斯的神话。

很多人的生命就像西西弗斯与巨石纠缠的一生,于是一切努力都指向徒劳无功,如此说来,人生的终极就注定是虚无吗?似乎又不尽然。

柏庭所经历的,是他从未经历过的,而他所拥有的,柏庭也不曾拥有过。

挡在他们之间的,不只是现实的距离、年龄的差距,也有精神上的隔阂。

虽然通过写信,他们成为了无话不说的朋友,但总有些东西是无法轻易达到等同的,比如见识、比如物质、比如心境。

这注定他和柏庭不会成为条件相衬的挚友——那他们之间的关系,到底属于什么呢?

显然,现在不是思考这些乌七八糟的烦心事的最佳时机。

在柏庭察觉到自己不对劲之前,林颂之道:“话是这样说,但总归有些不方便。”

世界上哪有总是顺心如意的事?林颂之再清楚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