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女,你这胆子也太大了!”

赵里正和衙役们才出了门,崔老实和崔大娘这才敢围了过来,小心翼翼的望着她手里的那一小块银子,整个人都是懵的。

这块银子虽然不大,但对于他们家来说,已经是一大笔钱了,少说也有五六钱,他们全家挣一个月,吃穿用度摊下来,一个月也就能存一两多银子哩!万万没想到,自家媳妇就动了下嘴皮子,家里就多了一笔收益!

可是……这银子是从里正兜里掏出来的,人家会就此罢休吗?崔老实愁眉苦脸的望着卢秀珍,磕磕巴巴道:“闺女哇,你还是把这银子退回去吧!”

“爹,这银子是人家赔我们的,用不着退!”卢秀珍笑眯眯的看了看围在身边的一群人:“人家送过来的东西,咱们怎么能推辞呢?”

“嗐……”崔老实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无话可说,旁边二郎眼睛发亮的将话接了下去:“嫂子说得对,送上门来的银子,不要白不要!”

崔大娘抿了抿嘴,将口水吞下了肚子:“既然这样,那咱们就拿着吧。”

“这样就对了!”卢秀珍点了点头,将银子揣进了荷包:“娘,等着把大郎送上山,我再和您来说说这银子的事。”

崔大娘有些莫名其妙,这银子不该是给自己收好,以后要买什么东西的时候再拿出来用?怎么媳妇的意思好像是她要拿这银子有用处?崔大娘疑惑的看了看卢秀珍,转念一想,这银子可是媳妇几句话挣回来的,她功劳最大,自然能分到大头。

唉,大郎没了……崔大娘心里一酸,要不是……

“大郎,大郎!”崔大娘忽然想到了被撬开的棺材,哭哭啼啼的朝棺材那边跑了过去:“大郎哟,你可遭罪啦,死了还要被人折腾!”

崔老实也醒悟过来,慌忙几步奔到了棺材面前,招呼自己另外几个孩子:“快来快来,把棺材弄好,马上要送上山去了。”

棺木已经损坏了些,帮忙的人得先将棺椁修好,一榔头一榔头的敲了下去,长长的钉子寸寸没入薄薄的棺材板里边,堂屋里有沉闷的“砰砰”之声回响着,似乎要敲到人心里去一般,卢秀珍站在门口,看着一堆人扶着棺材在那里忙忙碌碌,有些心酸,她想上去搭把手,可一双脚却如同被盯在地上一般,一动也不能动。

对于崔老实家来说,她名义上是他家守寡的儿媳,实则是今日才认识的陌生人,忽然之间凑到了一堆去,着实有些奇怪。

“闺女……”崔大娘转过头来朝卢秀珍看了一眼:“你要不要来见大郎最后一面?”

卢秀珍有些发僵,这棺材里躺着的是她过世的夫君,可她这会子却没有一点想要知道他长什么样儿的心思。只不过见着崔大娘那双期盼的眼睛,她还是迈开脚步朝棺材那边走了几步:“爹,娘,你们也莫要太伤心了,人死不能复生,大郎要知道你们为他这么伤心,肯定也会难过的。”

崔大娘侧了侧身子,给卢秀珍让出一条路来,一边悲悲戚戚道:“我养了他二十年,就这样没有了,怎么想得通哟!”

站在棺材旁边,口里安慰着崔大娘,卢秀珍只是匆匆瞄了棺材里躺着的那个人一眼——她真没勇气去近距离观察一个人——自己死了穿越过来是一码事,去仔细打量一个死人又是另外一码事。

这飞快的一瞥,让卢秀珍大约明白,自己这个早死的夫君个子挺高,很是魁梧,该是做农活的一把好手,至于长啥样,因为尸首旁边都堆着石灰,脸上也跟着落了些,灰白一片,故此并没看得清楚。

“崔老实,时辰到了,该把大郎送上山了。”从外边走进来一个老者,手里提着一把唢呐,看起来是负责吹奏哀乐的。

“好哪,好哪。”崔老实擦了擦眼睛:“他娘,准备送大郎上山哩。”

“既然大郎媳妇来了,就该她捧着灵牌走到最前边。”那老者跻身过来,将棺材前边那块木板拿起来塞到卢秀珍怀里:“大郎媳妇,你可抱好了哇。”

卢秀珍懵懵懂懂的被一群人拥簇着朝院子门外边走了去,耳朵里塞满了各种声音,哀乐,哭泣声,说话声,到最后都分辩不出来有些什么声音了,她捧着那块木板朝前边挪动着脚本,脑子里也是混混沌沌的一片,一直走了差不多一里多路,才慢慢缓过神来。

今日这事情实在有些蹊跷。

那群衙役搜捕逃犯也就罢了,为何一定要掀开棺材盖子去看逃犯有没有躲在那里边?崔家在办丧事,就算是有逃犯跑了进来,也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钻到棺材里去,更何况那衙役头子还拿刀戳了崔大郎尸身一下。

莫非……卢秀珍皱起了眉头,莫非那群衙役针对的就是死去的崔大郎?

可是崔家只是寻常农家,有啥值得那些衙役们大张旗鼓来这一出的?卢秀珍实在有些想不通,怎么看崔老实和崔大娘都是老实巴交的乡里人,崔家几个后生,也就崔二郎生得周正机灵些,其余的都是蔫头蔫脑一副弄不清状况的样子。

难道是崔老实真人不露相,乃是某位高人埋伏在民间,实则坐拥金山银山,现在有人想要将他除之而后快,掠夺他的金银宝贝?卢秀珍的脸微微转了过去,看了一眼那愁眉苦脸走在不远处的崔老实,心中不住摇头,不可能,自己这想法实在是太诡异了,若真是如此,人家对付的是崔老实,而不是拿躺在棺材里的崔大郎开刀。

这实在太蹊跷了,这个崔大郎又是什么来路呢?卢秀珍一边挪脚朝前边走着,一边低头思索,回头得好好打听下崔老实家的来头,指不定还藏着什么秘密哩。

崔大郎的坟地和青山坳没多远,就在村子的后山,只走了几里路,就见着那青色的山峰如一把利剑一般高高耸起,颇有些直插云霄的味道,沿着山间小道拾级而上,约莫只得一刻钟便到了一处开阔的地方,溪水潺潺从绿色的草地间流过,溪水边有一片桃花林,粉红粉白的花瓣随着微风飘飞,落到了清澈的水中,随着那流水飘向远方,花瓣在水面上沉沉浮浮,就如一叶叶色彩缤纷的扁舟。

溪水之侧,有一座座小土包,有些前边立着石碑,而有些却没有,卢秀珍站在那里望了过去,那些土包如一个个蒸好的馒头,安放得整整齐齐,土包上头长了些野草,有的还开出了娇艳的花朵来。

这里大概就是青山坳乡民埋骨之所了,卢秀珍站直了身子,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死后被安葬在这里倒也不错,山青水秀。

崔大郎下葬没花多少时间,崔家自己有几个好劳力,村里还来了些帮忙的,那坑是早一天就挖得差不多了,棺材上了山,补着挖几铲子,请卢秀珍捧了黄土洒到棺材盖上,请来的阴阳先生在坟地前边念念有词了一番,就准备填坑了。

“大郎,大郎!”身后传来声嘶力竭的哭喊之声,那声音十分凄厉,似乎正扯着人的肠子在动,听得卢秀珍的眼眶一红,眼泪珠子也跟着落了下来。

崔大郎之于她,本来不过是个陌生人,可在这特地的场合里,她忽然觉得自己已经融入到了崔家,仿佛真的就是崔家的一份子,真的就是崔大郎的媳妇儿。跪在那个新砌的坟包前边,她握紧了拳头,崔大郎,你年纪轻轻就撒手走了,我会替你来照顾你的父母的。

从山上回来,已经快到正午时分,崔家的屋顶上头已经袅袅的升起了青烟,走到院子里头,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小姑娘从锅子旁边奔了过来,一双眼睛红肿,声音嘶哑似乎快说不出话来:“爹,娘,你们可回来了。”

卢秀珍略略有些惊愕,这崔家还有个小妹妹呢,开始怎么不见出来?

“六丫,怎么样,午饭快好了吗?”崔大娘抬手擦了擦眼圈子,声音里透着些着急:“叔叔伯伯们忙活了好一阵子,肚子都空了哪。”

“快了快了,”崔六丫眼泪珠子簌簌的滚落下来,她转过身子,伸手指了指地坪里架着的那口大锅子哑声道:“我今天在外头采了不少新鲜菌子哩,这汤肯定鲜!”

原来,这崔家小妹一大早就到山里去采野生菌子去了,卢秀珍心中暗自叹息了一声,果然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娘,这是……”崔六丫的眼睛转了转,看到了捧着牌位站在崔大娘身边的卢秀珍:“这是大嫂不成?”

“是呢,快,快跟大嫂见礼。”崔大娘一把将崔六丫拽了过来:“还不喊大嫂?”

“大嫂好!”六丫勉强想向卢秀珍挤出个笑,可却怎么也笑不出来,脸上的神色比哭还难受,只是口里却还是说了句好听的话:“大嫂生得真俊!”

这小姑子嘴可真甜,卢秀珍冲六丫笑了笑:“妹妹尽会拣好听的话说。”

“哪有,大嫂本来就生得好看。”崔六丫是真心觉得卢秀珍跟自家大哥配,只可惜……她的眼泪止不住又落了下来,若是大哥还在,那该是多美满呢。大嫂年纪轻轻守了寡,自己可要对她亲热些,免得以为自家不喜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