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元康任临安府府尹,还是刚过继至赵猷名下那时的事了。

彼时唯一的皇太子早夭后,赵猷后宫虽有嫔妃无数,却再未有一儿半女出生,自古皇帝的继承人就举足轻重,朝臣不住进谏下,赵猷终于接受只能过继宗室子的现实。

几轮筛选,赵猷最终选择了两名男童,取名“赵元康”、“赵元永”,意为国泰民康,永以为续。为表重视,同时还赐赵元康临安府府尹为职,赐赵元永扬州府府尹为职。

然而,彼时两个皇子都不到十岁,加之扬州府还在百里之外,说是养在大内的他们担任一府府尹,实际上众所周知,都不过是担着一个虚名罢了,两处府衙的管理,实际皆由下属的少府尹负责。

时年更替,如今两个皇子皆已成人又行了冠礼,照理都是该要上马赴任的,但赵元永至今没得到吏部出的赴任通知,他这头上顶的“扬州府府尹”,也就依旧是个头衔而已。

不知是否因这么个关系,时至今日,那大皇子赵元康也没去临安府府衙办公。

但赵元康同赵元永的情况又不同。

赵元康虽不办公,但人却在临安府城中生活,而临安府府衙没有少府尹,实际管理者是通判赵思。

一个通判,六品官罢了,真要管这都城内京官的百家事,尤其是高官显爵家中的,显然份量不够。故而,许多临安府府衙的要事,赵思暗地里皆会上奏到赵元康处。

但也只是暗地里罢了。

明面上,府衙一应事务还是赵思在签署。

任谁都知道背后实际是大皇子说了算,但谁也没有捅破这层窗户纸。

如此,今日孟长卿这一参,给人的感觉便微妙了——

到底,他这参的,是不是那赵元康?

如果是,他这个在众人心中一向混吃等喝形象的御使,往前从不务正业,今日,这吹的,又是哪个向的风?

谁都知道如今皇太子人选还没定论,尽管人人表面上都惟高宗马首是瞻,但自两个皇子行冠礼以后,皇长子又没被立为皇太子,私底下已经有臣工议论纷纭了。

他孟长卿,这是要进来掺合一脚立储之事不成?

对于当事人赵元康来说,突然遭此弹劾,虽孟长卿仅仅说了一句话开了个头而已,都已经足够他提心吊胆了。

他不由偷偷去看上首帝王赵猷的脸色。

皇太子位置悬而未决,他作为本该入选的长子,参不透这帝王之心到底向何。

见惯了这朝中风云,赵猷眼中的惊讶转瞬即逝,尚未等旁人发现便已经被他尽数敛起。

他不动声色,只是看着孟长卿,以公事公办的语气问了句:“孟御使参的,具体是什么?”

孟长卿清了清嗓子,面不改色道:“臣有一友人于三个月前家中失窃,当时便去临安府衙报了案,可时至今日尚未得到任何结论。半个月前,在街上又被盗了一回,这回去临安府衙报案,府衙连案都不立了,推脱说是人手不够,还让我那友人亡羊补牢,回头加强自家防范。”

“维护临安府的安全本就是府衙本职,这出了事,不止不追盗贼,如今倒是根本没人去管了。可见这府衙平素就不作为,视百姓的诉求为无物惯了。”

“故而,今日我要参其一个渎职之罪。”

他说得一本正经,却听得旁人不由咋舌。

也没说出这参的对象具体是谁不说,还将盗窃案这样的细碎小事放在百官早朝这么重要的场合来讲。

这年头,去年雪灾、今年洪灾,城内涌来的流民数不胜数,穷则生贪,城中盗窃案频发早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有人便好奇了:“孟御史那友人丢的,是何等贵重之物?”竟让他上升到了弹劾的地步。

孟长卿言简意赅:“首饰、荷包。”

他这一答,更是答得旁人猛吸一口气:都是女子用的,还是没甚价值的用品。

齐国公孟继白斜眼觑了自己的四儿子一眼。

他倒是豁得出去,不怕将他自个那本就不多的声誉彻底毁完。

不过想必经他这么一遭当众胡闹,至少在私事上,暮家结亲的意愿该就没那般强烈了罢。

忽闻这话,暮伦果真惊瞪了眼。

自表姐王琼建议暮家可以和孟家结亲后,他对这个表侄孟四郎的私生活便自然更关注了些。听闻他是有沾惹草的毛病,可再是听闻,也不如如今这一见。

暮伦心中打鼓,诚然两家结亲目的不在儿女私情,可他也只有一个女儿而已,当真要她嫁与孟四郎这样的郎君,他这样不顾颜面的作风……

似乎都能遥想到因这么个姑爷,女儿受委屈、他被夫人数落、被旁人议论的“好”日子,暮伦抿紧了唇,暗中衡量这场八字还没一撇的亲事的得失。

谁也没料到是这么个走向,众臣工一时都不知该如何接孟长卿这话了,大殿内顿时鸦雀无声。

于一派死寂中,齐国公低声斥了声:“胡闹!”

声音虽被压低,

却又因父子两人之间间隔着一段距离,这音量传了半个殿,前几排的臣工都听得清清楚楚,也都明白这是父亲在训重要场合依旧如此不正经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