瓢泼的雨倾盆,电闪雷鸣,天地间时而亮堂一片,更多时候是黑黝无尽。

顶着这场雨,冻得瑟瑟发抖的沈烟寒回了府中。

因急着要去见父亲沈固辞,她没回自己的屋子,而是脚步急急,直朝主屋方向去。

已是酉时末,沈府主院“赋月轩”了满屋灯火,女使们端着装了残羹剩饭的杯盘正从屋内陆续退出时,沈烟寒与她们擦肩而过,在一叠声的“大姑娘”声中,抬脚进了门。

屋内,沈固辞、沈固辞的继室温蓉、沈家二女沈慧、沈小郎君沈毓正围坐在一方桌边,暖黄的烛火照面,温蓉依次正往沈慧和沈毓的口中塞果子,沈毓满嘴都粘着赤红的浆,沈慧以揶揄的眼神看着他,沈固辞则边品茶边看着母子几人。

任凭外头风雨如晦,室内氛围依旧其乐融融。

见此熟悉的温馨一幕,王琼的话又在耳边萦绕,饶是沈烟寒一向不是个钻牛角尖的人,此刻心中依旧忽的卡了根刺般,双目微微泛热。

没有一刻比当下这刻更能让她深刻地体会到,在她的亲娘齐蕴故去的这三年时间中,许多东西已在潜移默化中变了。

比如这“赋月轩”里,现如今住着的,便由她的亲娘变成了父亲往前的妾室;成日在此嬉笑打闹的也不在是她,而是她的弟弟妹妹;那些她熟悉的女使也都尽数归了家,在此伺候她如今的“父母”的,皆是新面孔;就连她同齐蕴一并在院中种下的那株石榴树,也被换成了一株金桂,近日已在飘香……

沈烟寒觉得,她一身狼狈现身在此,与眼前景色格格不入,很有几分局外人强硬闯入别人私密领地的突兀感。

她是多余的那个。

温蓉率先发现沈烟寒的到来,她放下手中的果子,快速起身,上前温声关怀道:“姑娘这是怎的了?怎浇得浑身湿透?我这就给你拿巾帕来。”

四岁的小郎君沈毓口无遮拦,手指指着沈烟寒说:“落汤鸡,大姐姐你就是只落汤鸡!好好笑啊……”

正如她母亲齐蕴在沈家的痕迹越来越少一样,沈家如今唯一的小郎君,她的幼弟沈毓对她也愈发无礼,正应着那句“恃宠而骄”。

沈固辞打量沈烟寒。

看她一身湿透,几丝乌发粘在唇角,仪容不整,轻薄的衣裙贴着身,婀娜的身形轮廓因而可谓一览无遗,他放下茶盏,神色变肃,微蹙起眉。

而这时沈慧缓缓起身,身子挡在沈固辞看沈烟寒的视线中间,妥妥帖帖地朝沈烟寒唤了声“大姐姐”。

如此一来,沈固辞的视线自然而然地转移到沈慧背上。

一枝金丝菊绣引入眼帘,沈固辞很容易就想到今日收到的新鞋,那鞋正出自二女之手,他问为何其上有菊时,沈慧说:“我见爹爹的斋有一副秋景画,题词是五柳先生的‘芳菊开林耀,青松冠岩列。怀此贞秀姿,卓为霜下杰。’,女儿觉得爹爹其实很像五柳先生,都很欣赏松菊之淡泊清雅、高洁坚贞,所以女儿也喜欢菊,也给爹爹绣了朵金菊。”

看着面前年岁相仿的两个女儿,沈固辞暗自比较了一番。

二女像她母亲,也像他,守礼重节,性子也温婉娴雅;而长女的性子与他迥然,更随齐蕴,活泼张扬,颇不拘小节。

说实在的,二者各有所长,这两款个性他往前皆是喜爱的,只可惜,齐蕴行事太让他失望……

思此,沈固辞心中恼火,沉了些脸色。

几双眼注目着“落汤鸡”时,一滴雨水从她的眼皮滑入眼中,引起了不适,沈烟寒抬袖揉了揉眼,同时说道:“温姨娘不必忙了,我还有话与爹爹讲。”

这声“姨娘”是沈烟寒故意叫的,也成功将温蓉面上本也不算如何真心的关切冲淡了大半。

温蓉脸色黯了黯,后退一步拉开距离,依旧温声道:“那我就这将你弟弟妹妹们带出去。”

然天边的响雷很是懂事,恰如其分地轰隆了一声。

沈毓直往身旁的沈固辞怀中钻,嚷嚷道:“爹爹,我不要出去!我怕雷声。”

沈固辞短暂沉默几息后,看着沈烟寒问:“你有何事同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