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头, 薛二郎已经说到了苏氏的生辰。

“太太最好热闹,人越多她越高兴, 你只管拿了帖子去请荣阳县里有头有脸的太太姑娘。也不必怕花费银子,有甚个不清楚的, 去问太太屋里头的春月。你这是头回子办, 若是力不从心, 便找了三弟妹来帮你。这是母亲的生辰宴,想来三弟那里也不会有二话的。”

闵娇娥自然想办得漂亮, 也好不落了她正头娘子、官家姑娘的名头, 点点头道:“二爷信我,我定会把这生辰宴办得漂漂亮亮的。”

既交代完了事情, 喝了两口茶, 薛二郎便起身去了。

闵娇娥起身相送, 见得薛二郎的身影很快便出了正院的大门, 不自禁地便叹了口气。这正院儿和东院儿不过隔着两道高墙, 一条走廊,然而一个却是冰窖,一个却是鲜花簇拥的勾魂之地。

西院儿里,隔了扇花窗, 莺儿立在院子里, 只能隐约瞅见玉流波拿着梳子抿发的倩影, 撇撇嘴道:“二爷又不来, 整日里打扮得狐狸精一样, 有个屁用!还不是跟我一样, 冷床冷被,孤枕难眠。”

又瞧了瞧对面儿,玉凤屋里的房门窗扇紧闭着,不由得更气:“如今是愈发的古怪了,整日里缩在屋子里,孵小鸡啊!”说着一甩帕子,转身进了屋里。

谆儿立在窗前瞧着莺儿进了屋儿,道:“可是进屋里去了,整日里瞪着眼睛寻不是,可显得她能耐了。”

玉流波从匣子里拿出一根雕着玉兰花儿的碧玉簪子,搁在发髻上对着镜子左右的端详,道:“理会她作甚?阴沟儿里的老鼠,怪道二爷不喜欢她,早早就失了宠爱。她对门儿的玉凤倒是机灵,攀扯上了东院儿的狐狸精,还得了二爷的几次垂爱。往日里还能见她出来逛逛,近些日子倒是怪了,整日里闭门关窗的,也不知道躲在屋里头作甚。”

谆儿坐在绣墩上,看着玉流波选定了簪子正往头上插戴,道:“二爷又不来,姑娘每日里打扮得这么美二爷也瞧不见啊?”

玉流波从镜子里瞟了她一眼,嗔道:“你懂什么。”一时理好妆容,转过身问谆儿:“我听说太太的生辰要大办?”

谆儿是三年前被买进薛府的,闻言立时变得兴奋:“太太每年的生辰都要大办的,可热闹了,到时候家里头都是人,随便帮个忙就会有赏银。还会请戏班子,就在金丰园的戏台子上,每次请的都是名角儿,唱得真真儿是好。除此外还有杂耍,说的,哎呀,那一天可好玩儿了。”

玉流波亦听得兴奋起来,她自然为的不是甚个热闹,她只是想到,既是太太的生辰,那一日,那该死的狐狸精也该出洞了。

到得那一日,闵娇娥果然把宴席办得又热闹,又体面。

顾扬灵毕竟怀着身子,陪着说笑了一回,又被几个年长的太太拉着瞅了几回的肚皮,便有些乏困了。偷偷儿避开人,同闵娇娥说得一声,便扶着嫣翠出了堂屋。

顺着长廊拐了几拐,待到再听不清那管弦歌乐之声,顾扬灵才按着眉角叹得一声:“可是吵得我两耳轰鸣,再呆上一会儿,只怕要晕过去了。”

吓了嫣翠一跳,忙道:“如此,咱们赶紧的往东院儿去吧!”

顾扬灵摆摆手,面上泛白且带着倦怠,道:“且先找哪处坐坐,我这儿不舒服得很,怕是走不得几步路。”

嫣翠放眼四顾,见得不远处有座角亭,下头设有石桌石凳,忙道:“往前几步,便有处亭子。”

一时到了亭下,嫣翠抽出帕子垫在石凳上,扶着顾扬灵小心坐下。

“姨奶奶在这里等着,我找人传信儿去东院儿,叫抬顶肩舆过来。”

不想找遍了所在之处并未见得半个人影子,眼见着顾扬灵愈发不适,嫣翠道:“干脆我回去一遭,姨奶奶在这里等着。”说着便去了。

顾扬灵扶着额头微闭着眼养神,肩胛骨又疲又乏,腰处也困乏得厉害,这会子只想着赶紧找处地儿,能叫她躺上一躺。

说起来刚才在堂屋里她便开始不舒服,只是人多口杂,又是苏氏的生辰,怕说出口惹了苏氏不悦,也叫人议论,以为她恃宠而骄,怀着身子便要作怪。只得忍着难受出得门外,以为坚持一下便能回了东院儿,到底是失算了。

强忍着不适,顾扬灵慢慢深吸了一口气,却听得身边儿有人说话,道:“姨奶奶可是身子不适?”

抬起头,一张描画的美轮美奂的美人脸,正是有过间隙的玉流波。

顾扬灵想起先前种种,又深觉此女不是安分守己想要安稳度日的,便一心只想远远处着,井水不犯河水便罢了,于是道:“还好,多谢关心。”说毕并不多理会她,垂下头依旧闭目养神。

玉流波却旁若无人地坐在了一侧,她今日里装扮得格外鲜艳,梳得百合髻,带着成对儿的嵌宝石万事如意金簪,发髻中央插戴着一朵颜色娇嫩的杏粉色堆纱芍药,一身儿的娇嫩颜色,又是柳眉檀口,画的粉面桃花妆,恰似冬日里绽开的一朵艳丽芍药,端得是艳色无方。

玉流波斜睨着顾扬灵,拿手轻轻撩开垂落耳际的几根丝发,笑道:“说起来,这还是姨奶□□次和我说话呢!”想起那日在东院儿里被两个丫头羞辱,玉流波思及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儿,免不了心头乱蹦,一时只觉得解恨解气。

唇角勾着冷笑,玉流波悄没声儿地吸了几口气,突地凑了上去。

一股子浓重的脂粉味儿扑鼻而来,顾扬灵如今倒不忌讳这个,只是感觉到那女人靠近,由不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往后挪了挪,顾扬灵睁开眼:“你欲如何?”

玉流波婉转媚笑:“你可晓得,我当真是恨毒了你。”

顾扬灵呆了呆,点头回道:“知道,你本该以正经妾室的身份,坐着粉红小轿堂堂正正入得薛府,可偏生因着我的身孕,最终却以侍妾的身份进了来,侍妾无名无分,你恨我也是应当。”

玉流波坐回了原处儿,拿出帕子缠在指头上,笑嘻嘻道:“除了这个,我还恨你目中无人。知道你是贵妾,可贵妾也是妾,凭甚你就高人一等,我去见你,你竟不让我进门儿。”

顾扬灵无奈道:“我那时孕吐得厉害,心情也差,并不是故意落你的脸,叫你难堪。”

玉流波却突地变了脸色,重重在石桌上一拍:“那你谎称动了胎气,叫二爷罚我去了后罩房,把我的脸面踩在地上,这又如何说?”

石桌上,那只细白的素手上,几根蓄得极长的指甲上闪烁着妖冶的红。

顾扬灵盯着看了一回,深觉这女人肆意跋扈,仍旧同往日一般模样,由来一阵不喜,道:“你怎不说你三番五次故意立在我的门前,败坏我的名声?若非你纠缠不休,何至招来后头的羞辱。再者,罚你的是二爷和太太,我当初也只是想给你个教训,叫你收敛些,不要再来找我的晦气。我也没想到,二爷竟罚你去了后罩房,太太又派人去教训你。”

玉流波哼了一声,道:“总是二爷太太偏心你,你才能把我踩到泥水里去!”

顾扬灵回道:“我是凭着二爷的偏心踩了你的脸,你若不服,便同二爷去讲。二爷就在那里,我也没把他藏着掖着不叫你去见他。你怪他不偏袒你,可细论起来,这又与我何干?至于太太,她也并非是偏心我,只是你出身不好,她厌恶你罢了。”

玉流波“噌”的立了起来,胸前起伏,脸上带着愠怒。

“你说同你不相干?若同你不相干,还和哪个相干?你抢了我的宠爱,此时竟大言不惭的说与你不相干。太太厌恶我,若非你说动了胎气,太太哪里得来的把柄惩罚我。”

顾扬灵斜了她一眼,道:“抢了你的宠爱?你脸儿可真大,能说出这番话还面不红心不跳的。”说着哼了一声:“若论个先后,那也是我在先,你在后,如何我抢了你的?分明是你抢了我的才是。你抢不过,便撒泼不讲理,真是好生可笑!再者,是你挑衅在先,难道还不许我反击不成。”

玉流波气道:“就算我是后头来的,你说你挺着大肚子,又不能侍候,却霸揽着二爷不叫他去旁处。大家同在薛府里过活,你何必苦苦相逼,自家吃肉就算了,连汤汁儿也不叫旁人舔上一口。”

顾扬灵十分无语:“借得你当日在东院儿里说过的一番话,又不是我拉着二爷来的我的院子,二爷自家要来,他来了,我总不能把他推搡出去不是?”

玉流波又气又怒,偏又被人拿住了话柄无言以对。

顾扬灵瞧她面色不善,眼角把四处溜了一溜,竟是没人,不觉有些心虚。她眼下怀着身孕,身边又无侍从,实不该逞一时口快,激怒了这女人。若这女人疯疯癫癫推搡她一把,这女人自是落不得好,可她自家也甭想逃得出去。思及此,由不得眼底露出了一抹怯色。

“你怕了。”玉流波忽的展颜大笑,仿佛故意似的,将身子突地挨了过去,围着顾扬灵打转,半垂着头道:“你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竟也会生出胆怯来。二爷不是宠爱你吗?你却为何心生胆怯啊?”

顾扬灵被浓烈的胭脂香味儿熏得头疼,又要警惕这个女人,防着她突然发疯伤及自己,一时间精疲力竭,眼前竟有些发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