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扬灵一愣, 把东西放在罗汉床上,握住嫣翠的手:“若是以前, 我必定要带着你一起走,可现在你有福兴了, 女人家, 总是要出嫁的。福兴虽是瞧着吊儿郎当, 可我冷眼瞧他多日,却是个能依靠的。更何况他是个良民, 又对你上心。我想着, 不如趁着这两日,把你和福兴的婚事给办了。你有了依靠, 我走了也放心。”

“还有红英, 偏巧她受伤卧床, 我便是这时候跑了, 二爷那里恼也恼不到她的头上去。而你出嫁在外, 再有个福兴在里头斡旋,二爷便是疑心你,看着福兴的脸面,最后也必定是要放过你的。便是不放过你, 福兴必定会想法子带了你逃离薛府的。你们俩都撇清了关系, 能好端端的, 我才能安心逃走啊!”

嫣翠听了这话, 却是大滴大滴的泪往下落, 反手握住顾扬灵的手, 道:“姨奶奶还是把我一起带走吧,男人多的是,我又不是非要嫁给福兴不可。可姨奶奶却只有一个,我没有亲人,和姨奶奶相依为命多年,早把姨奶奶当成了唯一至亲。”

“姨奶奶莫要把嫣翠孤零零留在这里,福兴现下瞧着是好,万一以后变坏了,嫣翠一个人可要怎么办?还是跟着姨奶奶,不管以后跟了谁,若是待我不好,我便去找姨奶奶,叫姨奶奶替嫣翠撑腰。”

这话正正地戳在了顾扬灵的心眼儿上,她受了这许多罪,可不就是因着没个娘家人替她撑腰,她一个弱女子孤苦无依,便是心里头恨得出血,除非一头撞死,不然也只能咬牙吞了。

这还是二爷心里有她,处境便要如此糟糕,若真留嫣翠在这儿,万一福兴变了心,二爷那里因着自己的缘故,也不会为嫣翠出头。那时节,嫣翠可要怎么办?

咬咬牙,顾扬灵蹙着眉头道:“你若真要跟我走,我自然要带着你。只是你再好好儿想想,先别决定。总归不是今个儿就要走,二爷回来也需要些时日,你再好好想想。”

又嘱咐了几句,叫嫣翠小心些别露出了马脚,这才熄了灯,躺在床上安歇了。

翌日,嫣翠顶着两个黑眼窝进来伺候顾扬灵穿衣洗漱,倒叫顾扬灵惊了一跳,然而未等她张口,嫣翠便先一步开口说话了。

“我想好了,我要跟姨奶奶走。”说完,滴了两滴泪:“姨奶奶甚也别说,嫣翠已经决定了。”

顾扬灵便摸了摸她的头,只嘱咐她留意昨夜里守夜的,打听打听可曾发现了什么。嫣翠便吃了饭去院子里找那守夜的两个婆子说话儿。

原是那两个婆子因着天冷,便偷偷儿带了酒喝,可没喝得几口,便被孙昊吹了迷香,迷迷糊糊睡着了。

可她们自家不知道,还以为喝酒喝迷糊了。如今被嫣翠旁敲侧击地一问,登时吓得半死,哪里敢说。只含糊说道,近些日子外头巡逻紧密,院子里安全得很。

既然嫣翠也要跟着走,倒也省了许多麻烦事。两人悄悄儿收拾了两个小包袱,当夜便在石榴树上挂起了红灯笼。

等着众人都歇了,孙昊果然依约而来。

熄了灯,三人坐在里屋里小声地商量着逃跑的事儿。

孙昊道:“我倒是翻墙爬树都不怕,可你们肯定是不行的,背着你们,这高墙深院的,必定要被人瞧见。我想着,能不能想个法子,姐姐能出得府门一趟。在路上动手,不管是抢,还是偷偷儿溜走,总是比在府里头便宜些。”

顾扬灵点点头:“正合我意。我想好了,等明个晨起,嫣翠就去交代福兴,只说我梦见了夭折的孩子不时啼哭,我是必定要去清凉寺上香祈福的。至于弟弟,你就在清凉寺山下准备一辆马车,等着我和嫣翠寻了时机偷偷溜下山,咱们就立刻离开。”

孙昊立刻点点头表示赞同:“那清凉寺前后左右有许多的侧门偏门,平日里上香的人又极多,只要姐姐能甩开随从,他们必定如同无头苍蝇,根本就找不到姐姐的踪迹。”

顾扬灵把收拾好的两个小包袱交给孙昊,三人又把计划说了一遍,孙昊趁着夜色翻墙离去。这边儿,顾扬灵和嫣翠俱是情绪昂奋,竟是熬到将近天明,才昏沉沉睡了过去。

翌日自然是面色苍白,眼下泛着青黑。洗漱收拾用罢晨食后,嫣翠便依着顾扬灵的意思,去找福兴安排马车。

福兴听了嫣翠的话,看得她一眼,道:“姨奶奶做噩梦便罢了,你也怎的没个精神的模样,瞧着倒似一夜没睡。”

被说中了心事,嫣翠顿时心头一惊,立刻瞪了福兴一眼,呲牙道:“姨奶奶做噩梦无法安睡,我做丫头的,自然是要一边儿陪着说话安慰,没睡好当然没精神啦!”说完又踩了福兴一脚,张牙舞爪地道:“快去准备马车,叫姨奶奶不耐烦了,有你好果子吃。”转过身气冲冲走了。

等着进了里屋,落了帘子,见得屋里头只有自己和顾扬灵,这才拍着胸膛长喘了一口气。

福兴是个人精子,可不敢叫他看出个好歹。好在素日里她本就不待见福兴,只要黑着脸子呲着牙,一时倒是还能含糊过去。只是一想到自此便要离了福兴而去,嫣翠的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不舍来。

姨奶奶非要去清凉寺为夭折的孩子上香祈福,这可把福兴和福安愁死了。

二爷出门前交代过,他不在家的时候,一定要守着姨奶奶,不但要护着她的周全,也暗暗透漏了一点旁的意思。福兴晓得,二爷是怕姨奶奶再动了逃跑的心思。

可姨奶奶那里是打定了主意要出门,依着福兴对姨奶奶的了解,这个女人瞧着软软弱弱的,也不和人为难,甚至有时候还老是叫人欺负,可一旦决定要做什么,那是必定要做的。

福安愁眉苦脸地道:“我头发都要愁白了,姨奶奶也是,二爷在家她爱去哪就去哪,这二爷不在,我哪里敢叫她出门儿啊。”

说着脸上一亮,缩起身子压低了声音道:“你说,我要和姨奶奶说,家里头的马车都坏了,姨奶奶会不会就改了主意,然后安安生生地呆在家里头不去清凉寺了?”

福兴摸着滑溜溜的下巴嘲讽道:“你把姨奶奶当傻子啊,家里头的马车坏了,去外头租啊,难不成全县城的马车都坏了?”

福安便又丧眉搭眼儿起来,磨磨蹭蹭不愿意去安排。

顾扬灵坐在屋里等了一会儿,还不见人来唤,晓得这是故意的,于是叫嫣翠把福安叫进来。

福安弓腰垂脸,磕磕巴巴地道:“家里的马车坏了,叫了小厮去外头租车,现下还没回来。”

顾扬灵便冷笑道:“合着那小厮半日不归,我便要在家里头等上半日,一日不归,我便要等上一日不成?再给你半盏茶的功夫,你若找不来车,我自家出去找。荣阳县这么大,我还不信我想去个清凉寺,还找不来马车了!”说完,眼一挑:“去吧!记住,只有半盏茶的功夫!”

福安没法子,也不敢真叫姨奶奶自己出门儿找马车。闷头琢磨了片刻,一面吩咐人去准备马车,自家却脚不停歇地往五福堂去了,想着二奶奶那里许是不会管的,可太太这儿向来看不顺眼姨奶奶,说不定还能挡了下来。

不料苏氏压根儿就不管,道:“又不是去了旁处,上个香罢了,她既有那份儿心,你们仔细伺候着,别叫她在外头丢了薛家的脸就成了。”

于是福安又跑去西阆苑正院儿找闵娇娥,闵娇娥起先是不愿意管的,然而脑子一转,想着这顾氏出门儿竟敢不和她打招呼,便又生了一肚气,便叫红香跟着福安去见顾扬灵,就说今个儿她卜了一卦,家里头的人不宜出门儿,叫姨奶奶改日再去。

若是平常,顾扬灵自然不会和正房对着干,可如今她要逃跑,一切准备就绪,哪里又肯退让,少不得要恃宠而骄一次。

顾扬灵便瞧着红香,淡淡地道:“本该按着二奶奶的意思呆在家里头,哪里也不去。可昨夜做了噩梦,夭折的孩儿不时朝我啼哭。二奶奶想是不曾为人母,不知道这孩子便是去了,那也是娘亲的心头肉。今个儿别说是不宜出门,便是外头下刀子,我也要去清凉寺为我的孩儿上得一柱清香,做场法事。二奶奶那里少不得要得罪了,便是要罚妾,也等着妾从清凉寺回来再说吧!”

说罢,眼睛转向福安,唇角一扯,冷笑道:“半盏茶的功夫,福安管家不但去了五福堂,还去了正院,还真是劳您费神了。只可惜今日里我是必定要去清凉寺的,如今我只问你一句,马车可准备妥当?”

顾扬灵难得当众发脾气,福安瞧得那娇弱的身子立在廊下,一双晶黑的眼睛冷冷看着自己,一瞬间竟是有些腿软,忙道:“好了,好了,已经准备好了。”

顾扬灵也不管红香沉郁郁的一张脸,转头对嫣翠道:“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