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最后父亲还是让二嫂把母亲接回来了。她也在接回母亲的车上,只是因为她害怕母亲会消失不见,会弃家而去。

因为她觉得父亲配不上母亲,父亲有时粗鲁,野蛮,脾气不好,生意糟糕,品味怪异,而母亲则是有些美丽的,卑微的,有学历的,勤劳的,整洁的,柔和的。她的眼里有父亲,而父亲只有部分的她和全部的她和妹妹。

那一个坐在摩托车上抱着母亲后背的下午,让本是欣喜与雀悦的她只剩庆幸与沉默。

有时,她觉得她也能明白母亲些许的痛苦。因为父亲来自一个重男轻女观念很重的地方,两个女孩的家庭会被用极所不用的语言去评头论足,包括父亲本身。甚至还有人介绍所谓的偏方给父亲。母亲是记恨的,也是痛苦的,在生下她的那段时间,远嫁的她无依无靠,每天只能面对冷言冷语和毫不怜惜。

甚至她觉得,母亲之所以还会生下妹妹,是因为她觉得可能这是个男孩吧。她有时候会假装开心并顺应母亲的要求,为了母亲能开心点,但那对她来说,是有点痛苦的。

母亲后来辞职了,母亲喜欢数学,并且学的很好,也喜欢绘画,但她都没能满足母亲倾注的期待。她早就感觉得到她没有天赋在这项需要天赋的绘画上,就像是个哑巴,却想当歌唱家。但妹妹是有的,可能也只是盲目的坚持,但母亲的确关心她更多。

那是一种会偏袒的关心,那是一种对她置之不理的关心,那是一种无形的比较后而对她叹息的关心,那是因为妹妹年纪小,所以要让着她的关心,那是一种体谅妹妹,你就好好读的关心,那是一种母亲觉得她无理取闹的关心。

辞职后,时常,她会听见母亲有些低微、轻声的问道,;#3;这个月需要还钱了。可以转账了吗?″;听见她回应着电话那头,;#3;哦,转到你那个银行账户上,是吧?;#3;挂上电话后,她低声道,;#3;天呐,我这张信用卡上也没钱。我又要向那个软件借钱。;#3;

她渐渐觉得,母亲好像只是母亲了,不再是她自己了。

她有些时候会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为辞去工作,母亲为什么对她的学习成绩看得十分重要,母亲为什么对她充满着质问,压迫与掌控。后来,她渐渐明白母亲是相信父亲的,是为了更好的教育孩子,是为了让当年的自己更早明白学习的重要性,是为了让她比既定的终点更远一点。

曾经小学三年级的她有些不解道,;#3;钱是那么重要吗?为什么大人都那么喜欢钱呢?″但那时,她是孤独的,像是遇到世界崩塌,只能眼神茫然的看着,什么都做不了。但现在她的世界一点点构建起来,她想,钱虽然不是万能的,但没钱万万不能。

那些她缺失的爱与打着;#3;为你好″的;#3;建议″,那些她无法任性去到的地方,买到的东西,向往的人生,钱都会带给她,上层社会都会带给她。

再多日常生活里的激情或新鲜感都无法挑动她心中贮藏的东西。她爱表演,不仅是因为那是她从小用全部心血创造对表演的幻想,逃避现实的人生;而且是因为她享受在舞台上体验各色生活,展示自己魅力,获得无数人的拥护与爱。

小时候,她还像样的穿着高跟鞋,别扭的捣鼓着头发,偷偷地翻开母亲的梳妆台照着她模样来打扮着自己,模仿着电视上的明星去舞蹈,去歌唱,去肆意享受各种欣赏的目光与欢呼。

所有的光鲜亮丽都对抗不过时间,并且不会再来。但金钱与表演不会,并且会一代代相传。

有人说,十八岁之前你缺乏什么东西,那你将会用一辈子去弥补它。她想,她应该是钱与爱。有人说,应该多开几扇窗子,去看看不同风景。她想,人生还是单从一扇窗子看出去的比较好。从那座每天必经的大桥上开过去,俯瞰整座城市,好像是一幅奇景,浓缩着这个世界的神秘与瑰丽。在这任何事都可能发生,没什么值得好感慨的。

渐渐的,她抛下曾经的清高与单纯,一步一步弯腰进入;#3;上层社会″,虽然只是堪堪站在门槛上,清醒却让她看到了有人贪婪的野心,感觉到有人在苦苦挣扎,体会到他人的示好,意识到这里有永无止境的上升空间与下降地带。

她忽地明白了,母亲曾看着对岸的灯光,低低的声音有着长长的叹息,对她说道,;#3;培凌,如果你以后没办法与富人一同生活,那么你就退而求其次跟最穷的人生活在一起吧。不要像我,因为什么都比这种所谓的;#3;中产;#3;,这混杂着汗与泪的生活好,什么都比这个好,什么都好。"

可是当时她不懂。

现在她好像有点懂了,但她不愿回头,也不会回头。她被诱惑着,驱逐着走了太远,但却又认同着这条路。

可能大二表演会上获奖前后的紧张激动与嚎啕大哭,此生再也不会有了。

但她不后悔。在这个充满奇迹又迅速发展的时代,她也被裹挟着,但她不相信什么价值。她只相信她自己。

她最后想到了那句,;#3;我既在其中,又在其外,对人生的无止境和变化无穷感到着迷又厌恶。;#3;她微微一笑,想,我可不太厌恶。

然后她终于沉沉的靠在椅背上,从大二以来第一次安稳的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