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英见得顾扬灵神色激动, 忙安抚道:“姨奶奶莫急,慢慢儿说。”

顾扬灵便喘了几口气, 慢慢平缓了气息,松开手靠回床头, 道:“我幼年时, 曾听父亲讲过一个古怪的案子。说是一个壮汉忽然持刀把自家的两个幼儿杀死在床榻之上, 醒来后,却是根本不记得自家做过什么。”

“后来几经波折, 才探清了里头的古怪。原是那汉子在归家途中饥渴难耐, 路上见得野果鲜艳可口,便摘下细细吃了。却不料那果子有毒, 吃了便会叫人头晕脑眩, 生出幻觉来。那汉子以为杀得是闯入家门的野兽, 哪里知道眼里的野兽竟是自家的孩子。”

说完, 略显皙白的唇慢慢抿在了一处, 眼睛里也有锋锐明利的水光慢慢凝聚。

红英向来长在深宅中,往日里只听说过家长里短狐媚鬼怪,哪里听过如此骇人听闻的故事,还是货真价实的真事, 不由得大惊失色:“依着姨奶奶的意思, 难不成昨夜里, 二爷是被哪个烂了心肝的下了迷药不成?”

顾扬灵绷紧了脸皮, 道:“我不敢肯定, 但这事儿必定不是二爷醉酒逞欲那么简单。如今细想, 昨日一切都很平常,只除了在亭子里玉氏突然出现,和我一场口角后又莫名离去。那女人并非是个好缠的角色,突兀出现,又莫名离去,怎么看,都透着几分怪异。”

红英想了想,道:“许是她受了教训,不敢同姨奶奶再有冲突?”

顾扬灵呵呵冷笑几声:“若是当真受了教训,那日里见得我在亭里,她退避三舍才是正经。便是有意同我交好,可说话间也未曾见她有意讨好。你当那日她说的都是好话儿?不过是为着以前的事儿愤愤不平,总算见得我的面,说出来泄泄气罢了。”

一时说毕,两人相顾而望,却都心有疑虑却猜不透机关所在,于是暂且放置一旁。

一时用了午膳,红英侍候着顾扬灵安歇,又叫来红儿在床前守着,自家去了小屋看嫣翠。

嫣翠已经没事了,只是薛二郎怕她一惊一乍吓到了顾扬灵,就下令不许她去里屋。

嫣翠这里着急上火却不敢去看顾扬灵,瞅见红英进了屋来顿时大喜,道:“只听红儿说姨奶奶好些了,究竟好了多少,说也说不清楚,你来了再好不过,同我说说,姨奶奶当真大好了?”

红英给她掖了掖被角,坐在床侧叹道:“小产最是伤身,哪里说大好就大好了,不过是比着昨夜强了许多罢了。你是没瞧见姨奶奶的脸色,我伺候她这么久,便是那次她逃出去被人用斧头砍伤,也没有这次严重。”

红英话中难掩忧虑,嫣翠听罢不免忧心忡忡,须臾又恨恨地小声唾骂:“说来说去都怪二爷,姨奶奶又不是醋桶,哪曾拘着他不叫他去旁处了。再说,他又不是没去过旁处过夜,偏偏喝醉了酒就来东院儿撒酒疯,害得姨奶奶好端端的没了孩子。”

“现下身子也给伤了,也不知道多久才能将养回来。早知道那晚上我就立在屋里头盯着,怎就把姨奶奶一个人留在了屋里头。”说着就小声啜泣起来,面上又悔又恨,不停地拍打着身前的被褥。

红英亦是两眼泪,自家擦了泪,又伸手拍拍嫣翠的肩,迟疑片刻,把顾扬灵的猜测告诉了嫣翠,道:“我倒觉得姨奶奶的猜疑有道理,你想,二爷隔上三五日便要醉酒,好几次喝醉了死活不走,当时也并未和姨奶奶分床而居呀!不也没事儿。偏偏那天见了玉氏,后头就出了事,也不知道里头是怎么个缘故,但思来想去,我也觉得这事儿和玉氏脱不了关系。”

嫣翠想了一回便皱巴起了脸,道:“你和姨奶奶都想不通,我就更想不通了。”说着“当当”敲了两下脑袋,骂道:“真是个猪脑子,要是聪明点儿也能替姨奶奶分辨分辨。”

红英见她愁眉苦脸倒也可怜,待要安慰她,窗子忽的被人敲响,福兴隔了一扇窗子同嫣翠讲话:“翠儿,方便哥进来不?”

嫣翠登时红了脸,随手拿起一个小靠枕砸了过去,把窗子砸得“哐当”作响,骂道:“你一个大男人,没事总往大姑娘屋子里钻什么,不要脸的腌臜货!”

花窗一响,外头便传来福兴故意发出的“哎呦呦”的惊叫声。

红英呆了呆,然后才想起来,那福兴如今被二爷拨给姨奶奶使唤,就住在东院儿里,怪不得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就来敲嫣翠的窗子。拉了拉嫣翠的袖子,道:“你也小声些,怕别人不知道福兴来寻你么?”

嫣翠涨红着脸皮,看着红英不断掉眼泪:“他就是个泼皮无赖,我真是可怜,叫他败坏了名声,只怕是嫁不出去了。”说着抱住脸,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红英见她哭得伤心,劝道:“得了得了,别哭了,我看他喜欢你喜欢得不行,不然你就当可怜他,跟了他吧!”

福兴耳朵尖,在外头听了个大概,立时接口道:“就是就是,翠儿妹妹你就可怜可怜我,嫁给我得了。”

嫣翠气得要发怒,只听那福兴隔了扇窗户还在絮叨:“你说我又会搭脉行医,又会给人做小厮当使唤,家里头不说金银如山,可隔了一道街,我可置办了一个小院儿,白墙红瓦房,恁得亮堂。虽说一进浅了点儿,可也够住了。若是你嫌弃我当个小厮丢面儿,你等着,我这就去寻二爷,让他给我个小管事做做。”

嫣翠已是听得满脸满脖子通红,两只眼睛泪汪汪的,四下里看了看,掀开被子穿上鞋,拿起几上的鸡毛掸子就要往外头冲。

红英忙拉住她,低声呵斥:“你出去做甚,叫人看笑话儿不是。”说完叹了口气:“我也正好有事儿要问他,你既不愿意理会他,我把他叫走就是了。”说着推着嫣翠重新躺下,自家转身去了。

出得屋门儿,果然见得福兴腆着一张脸往门口张望,见出来的是红英,面上难掩失望。红英倒是有些感慨,这福兴虽是不着调,倒也是个真心实意的。

又觉得东院儿里如今晦气罩头,有这么一个活宝在,也能添上点儿喜庆,散散院子里头的秽气,招招手道:“福兴你来,我有话要问你。”

福兴知道嫣翠同红英好,哪里敢得罪,立时走上前去,笑着道:“红英妹妹有何吩咐,只管说来,福兴哥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可拉倒吧你。”红英瞪了福兴一眼:“你可改改这性子,嫣翠最是不喜欢流里流气的,你这样儿,怪道她不待见你。”

说得福兴忙收了笑意,装着一本正经的模样,道:“红英姑娘有何吩咐。”

倒叫红英忍不住笑了,摆着手说:“行了,甭耍宝了,我这儿有要紧的事儿问你。”

福兴忙说:“您说。”

红英下意识便往四下里张望了一番,随后才低声询问道:“你说,如果要让一个人忽然癫狂,可有什么法子?”

福兴一听便笑了:“这可就多了,不过寻常的大都是下药,用香。”

“那要如何下?如何用?”

福兴回道:“自然是吃到肚里,闻进鼻里了。”

“吃到肚子?闻进鼻子?”红英眼神发直,只慢慢咀嚼着这几个字,就听福兴突然压低了声音,道:“你问起这事儿,倒是叫我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来。”

红英见他故作神秘,嗔道:“那就快说呀!卖什么官司。”

福兴心里头莫名的便有些兴奋,道:“就是昨天太太过生辰——”他故意看了红英一眼,果然看到红英立时瞪大了眼,面上的神色也变得沉凝,嘴里继续道:“姨奶奶不是外头受累被肩舆抬了回来,我来给姨奶奶搭脉,隐约的,倒是闻到了一股子怪异的香气。”

“香气?”红英念叨了一回,随即把头上的发钗摇得“叮铃”乱响:“自打姨奶奶怀了身子,屋里头再没用过香,只放些时鲜果子,即便有香气,也是果香。”

“绝不是果香。”福兴虽是一口否决,但脸上却突地有些犹疑:“不过那味道浅得很,我也不大肯定,许是我闻错了也不一定。”

红英问他:“你闻过那味儿?”

福兴连连点头,却不知因着甚个缘故,脸颊上竟是泛出了些许的红晕,往窗子那里望了望,压低了嗓子道:“我同红英姑娘说了,红英姑娘可定要为我保密才是。”

红英瞧他面色含羞,颇有些难为情的意思,遂点点头:“你放心,我不同旁人说。”

福兴又往窗子那处望了两眼,回过头就把腔调儿压得更低,小声道:“我以前常常去春娇楼耍着玩儿,渐渐的,和几个龟公攀上了交情。”

“他们几个素日里最好倒卖药丸子和各种香露,我瞧着有趣儿,就央求着同他们学了两手儿。其中有一种香露叫做如痴如醉,那味儿同那日我在姨奶奶那儿隐约闻到的一般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