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风云化无常（八）

夫人说到此处，她鼻子一酸，眼圈便有些红润，是想起了大儿子——高赋无端死去，阵阵锥心之痛溢于言表。

“婆婆！”思虞亦随之落下珠泪。

“好孩子，苦了你了。年纪轻轻的就死了丈夫，这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呀？”夫人说着已然老泪纵横。

两位女人家就此恸哭一场，好在所有下人都被遣去，也没人瞧见她们狼狈的模样。

片刻，夫人定了定心绪，取出汗巾替思虞抆去泪花，自个吸了吸鼻子，对可怜兮兮的思虞嗫喏道：“思虞，你且别哭坏了身子。婆婆知道你不易，赋儿不听父母劝告，偏生要去边疆冒死，如今才会身死异乡。可怜你这般乖顺的好媳妇年纪轻轻就要为高家守寡，婆婆想了许久实在不忍心。”

抽抽噎噎，思虞听了夫人此话，她顿时克制悲伤，水眸瞧着夫人问道：“婆婆这话是？难不成您想撵我出府？”

“傻孩子，婆婆怎舍得撵你出府呢？我……”想了想，夫人打算试探思虞一番，遂改变原先想好的说辞。“思虞，你与婆婆说实话，你这般年轻，又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出身，若婆婆与你公公为你寻一户好人家，你可愿意改嫁了去？”

思虞面上惶遽，连忙答道：“婆婆怎会这般想法？思虞虽比不得夫君为国捐躯的豪迈情怀，但思虞也是性情中人，谨守妇道更加不敢忘怀。儿媳既然一日是高府里的人就打算一辈子都留在府里侍奉公婆，绝无二心。”

“可你娘亲昨个来时不是劝你好生想想日后该怎么办吗？”夫人说起的正是昨日李思虞的母家亲娘来看望悲伤中的女儿后寝闺之中的私密对话，不想被碧秀偷听了去，碧秀立时就偷禀了老爷与夫人知道。

思虞双眉一蹙，略作思忖，她猜到了定是碧秀告的秘。“婆婆，我昨儿个与我娘不是说清楚绝不背叛高家的话吗？那个传话的人没同婆婆说起吗？”

夫人瞧见儿媳面上不悦，知道自己走嘴了，定了定神，夫人浅浅一笑道：“思虞啊！这般大事面前你都能舍己为高家，婆婆怎好再令你活在悲痛之中呢？”

抆去最后一滴珠泪，思虞道：“婆婆莫非是想赶儿媳走？儿媳……您让儿媳去哪？除了夫君，再无任何男子会入思虞的眼了。”

李思虞几分气愤，站起了身，眸光肃艾地瞧着碧池春水。

“哈哈哈！好好好！思虞果然贞烈，婆婆喜欢的紧。别说婆婆不舍将你放走，就算你娘亲为你寻了好人家，我这个婆婆也会瞧瞧那人家是不是比我家篱儿更为优异，否则我绝不会轻易松口。”夫人说着，弯眉、眯眼瞥向儿媳，面上泛出笑意。

心下一颤，李思虞这才算听明白了婆婆的真实意图。唇角扬起一道弧线，欲开口说话，但突兀而来的震撼令她又不知如何接话，抿唇不言，双手垂于小腹揉搓着襟带。

夫人只是试探思虞一番，是故要察言观色，待她确定思虞真心有情于篱儿，她才好与老爷商议对策，力图留下思虞。而且，为他俩完婚需尽早，以免宋知府被查办之后再出差错。也是，谁敢保证高府大难临头思虞还如同她自己所说的那般大义凛然？再者，思虞娘家见高府崩塌之日，难道弃女儿不顾吗？必然会接走另寻一门亲事把她给改嫁了。

“篱儿聪颖过于赋儿，将来也是我高家的继承人。这么大的家族家业需要有人来打理，而他也需要有个贤内助。思虞你管理过胭脂坊，在府里也待了三年，这般优异的本领若能佐治篱儿，将来高府才可延续辉煌啊！”夫人渐渐说的开了，表明心迹。

思虞膺臆早有，可面上却极力掩饰。平淡无波，遮遮藏藏，侧身对着婆婆，垂首渊思着。

夫人又堆砌笑容转到她对面，瞧见思虞面上桃红一片，心下明白了。“思虞，这处并无外人，你就对婆婆我说实话，要不要婆婆去跟篱儿说说，就把你们二人的婚事给定下？”

渊思顿时返回，听婆婆这般说辞，思虞嘴角一撇，一丝浅浅的笑意竟就被夫人给瞧了去。可她还要掩饰一番的，毕竟夫君才殁去两个多月，而况她已经不是璧人，改嫁小叔这般风流倜傥的男子她虽十分满意，可不能让婆婆觉着她迫不及待吧？起码也该有大家闺秀那些个矜持与高贵啊！

“婆婆，夫君才走，儿媳怎敢奢望呢？”她刻意用了“奢望”二字表明心迹。

夫人抬袖掩口一笑。“无妨，思虞过虑了。婆婆与你公公必然会定下适当的时日早些让你俩婚配。只是……只是这回的婚配可比不得你嫁给赋儿那般隆重了，思虞你也要体谅公婆的一番苦心和不易。”

李思虞思忖一会，须臾，她算明白了。“婆婆是说一切从简？”

延瞰岚园内亭台轩榭，若有所思，夫人轻轻颔首。“婆婆觉着你与篱儿之婚配不宜再大肆张扬了，毕竟你这是改嫁。为了减少外人口舌，你们成婚之日，也就篱儿娶妾之时。小翠与你一妾一妻同日嫁给篱儿。从此往后，你与小翠便为高家绵延子嗣共担重责。”

思虞心下又是一颤，想来小叔可不会再像他大哥那般离家出走了吧？只要夫妻同心，生儿育女必然不是难事。就算与小翠分得小叔的部分情爱对她这个死了夫君的寡妇来说也是值当了的。只是可惜了小叔要娶她这个并非璧人的大嫂。不过婆婆安排倒也妥帖，将小翠同日纳为小叔的妾也算是对高篱的另一种补偿吧！

不言不语，李思虞面上颐蹙，卢瞳凝聚，可见她踌躇心境郁结。

夫人回面瞧她，慈蔼地说道：“思虞国色天香，娇美动人，你这般出身贵胄的千金小姐若能为我高家诞下子嗣必然会子凭母贵，将来也好生地教养成才，再续我高家辉煌。婆婆早就想抱孙子了，你若早日与篱儿婚配，婆婆的奢想恐就不会太遥远了吧？”

此话一出，顷时让思虞羞红了脸。她登时垂首，侧颜不令夫人瞧见。

夫人自然明白，思虞是真的对篱儿动了心思了。于是，夫人“嘿嘿”一笑，打诨道：“为了你小夫妻俩能恩爱有加，你们婚配后，婆婆就让篱儿搬去摘星院与你雄唱雌和，鸾凤和鸣。好不好？”

思虞这回可真的羞愧难当了，面上猩红一片，可心房却噗噗乱跳，怡悦入了五脏六腑啊！拼尽全力克制笑出声来，她那一对香肩不辍耸动，呼吸越发错乱不已。

直到此刻，夫人才断定思虞被她劝服了，只消与老爷商略何日为他们操办简约的婚仪就好。如此，她心中这桩大事便不再令她淤塞不畅了，也该想想俊男美人将来齐心协力为高家平安度过危机、诞下子嗣绵延香火的好事了。

舒畅地吐纳春风之气，暄和的光华射入，辉芒洒在夫人徐娘半老的韶颜上，她得意地笑了。“思虞，你该回去好好想想，婆婆也会尽快与老爷商略就给你们操办婚事。”

思虞怡悦之间，她突兀地想到了高篱可是对莫昭婉一往情深的，而昭婉妹妹之美貌还在她之上，如此，高篱会答应夫人的安排吗？“婆婆，小叔与莫昭婉的事？……”

顷时，夫人敛去了面上的一丝一毫笑意，多了几分肃然。她想了想说道：“莫教头乃江湖儿女，怎么着都显得粗俗不堪，比起思虞你来她顶多将来做篱儿的妾，不过当前篱儿未必肯这般！再个莫教头也未必甘心。是故，你与小翠先与篱儿婚配，莫昭婉嫁入高家以后就由篱儿自个来定夺吧！”

思虞眸光定定地瞧着夫人说话，她心中听之不免觉着不可思议。需知，夫人曾经多么属意莫昭婉做高篱的妻子啊！夫人的那对翡翠镯子已然表明了心意。可如今夫人的转变也太令人不解，难不成是老爷觉着他的大儿媳死了丈夫正好转嫁给小儿子，反正大儿媳也是花容月貌，且大家闺秀出身，修养、才能都在莫昭婉之上，这般才会让夫人来撮合此事的？

然，无论如何，夫人的巨大改变还是令思虞心中揣度不已，毕竟夫人温和慈祥，哪会这般的冷酷无情了呢？

“思虞，婆婆盼着你为高家诞下子嗣许久了，为今就看你与篱儿的勠力结果。嘿嘿！回去歇息，等婆婆与你公公定下日子，你只管等着再当新娘好了。”说着，夫人就迈开脚步离开。

夫人的话说得清楚，可这一切又来的突兀。问自己心中最在乎的是谁，恐怕夫君去边疆后，她便对小叔就有过莫名的好感，奈何叔嫂忌讳，她又怎敢往情愫方面想呢？

扪心自问，若高篱继承了高家的家业，而她自己也再嫁给高篱做正房，这繁华富贵的好日子也能得以延续，总比为死去的夫君守节强多了。

若说真心期盼，她真个想过，小叔比之他大哥更加的俊朗潇洒，也更加的富于才思，一笔好字堪比当今名家。

不想则已，这想开了她竟恚恨自己怎么命苦嫁给了高赋而不是一开始便嫁给高篱，年岁相当，俊男美人多么般配，多么天造地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