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歧不敢置信地看着刘协,尤其刘协那一张云淡风轻、甚至还带着一丝真诚微笑的脸,竟不知该怎么开口。迟疑了很长时间,才懵懵地试探问道:“陛下,您不责怪老臣办事不利?”

“赵爱卿这是说的什么话?”刘协脸色越发真诚,反而还带着一丝疑惑:“满朝大臣,除却元常、德祖两人提出放田、鱼池与民的休养之策外,只有赵大人一人不顾年事已高,仍旧未朝廷奔走效劳。这份忠心,朕感激还来不及,又能怪罪赵爱卿何罪?莫非朕在诸位臣公心中,便是那等刻薄寡恩之君?”

‘谁说不是嘛……’赵歧心里嘀咕着,可嘴上却不敢吐露半分。直到刘协说出这番话后,他才确定刘协真的不是在消遣戏弄他,更没有查办他的意思。

顿时,赵歧心底那种说不出的暖流汹涌喷薄,一时让老头儿的脸色都如喝了酒般变得酡红,他又上前一步,大声说道:“陛下,朝廷有难,身为臣子,自责无旁贷。老臣当初瞎了眼,还以为人心怀古,人人都是忠心报效的俊雅之士……哎!陛下待臣以国士,老臣自当拿出国士的气度来,除却上面那些家产外,老臣决定再向朝廷供奉千倾私田,供陛下休养百姓之用。”

赵歧一袭话落,整个大殿上的抽气声又不约而同响了起来。所有人望着赵歧的目光,不再是怜悯和担忧,而是变成了深深的气恨:好你个赵歧,你老糊涂了吧!你这一开口带头儿向朝廷供奉,让我们这些人该怎么做?!

这不逼着我们也要割肉饲鹰吗?!

满殿的

大臣一个个虎视眈眈地看着赵歧,就跟赵歧之前想将庞羲生吞活剥了的眼神一模一样。可这个时候,人家赵歧好似铁了心一般,一张老脸耿得老硬,面带不屑地回瞪着那些大臣,就想一只高洁的天鹅看一群肮脏拱泥的家猪。

此时,大殿之上,最感动到要到崩溃的,就是刘协了。赵歧赵大人,好人,真是好人呐……明明自己丝毫没有错,却只是感觉面子上过不去,就连自己的老本儿都贴进去。

这是什么样的精神?

这不是共产主义精神,也不是国际主义精神,更不是大公无私的精神,这是前世刘协最最钦佩的傻帽精神!

以后请不要称呼赵歧赵大人,因为在刘协心中,他以后只会有一个名字:雷锋!

“赵雷……赵爱卿呐。”激动地连话都不说不清楚的刘协,还是努力咽了咽唾沫,心怀愧疚地再次向赵歧同志求证道:“朕不过要赏赐你一些酸梨、贡枣,那些事物,比起千倾良田来,可真的不值一提。您这?……”

刘协不说这番话还好,一说这番话,赵歧同志感动地差点流下泪来,对着刘协深深一拜后,才又开口道:“陛下,您所赐之物虽不值钱,可这其中情义却非比寻常。有道是千里送鹅毛、礼轻人意重。”

“如今朝廷疲敝,正是需要忠臣义士的时刻,老臣久沐皇恩,才能有今日。区区家产,不过蒙朝廷恩赏,今日莫说捐赠千倾良田,就算是毁家纾难,亦是臣子责无旁贷之事!”

说到这里,赵歧同志已越说越激动,脑子一热,最后又加了一句:“

老臣家中还有一些宅院,闲时也无人居住,就一并捐献与朝廷,让陛下给那些无片瓦遮身的贫苦百姓居住吧!嗯,让老臣想想,府中还有……”

赵歧大人激动地眼睛湿润了,刘协这时候也感动得要哭了。他慌不迭地截住赵歧的话,生怕老头儿一激动把老婆妻妾都捐献给朝廷,造福长安那些穷苦光棍儿们:“赵爱卿,您,您这等豪情忠心,朕实在铭感五内,真不知该如何褒奖您啊!”

刘协忍不住从龙椅上站了起来,来回在御案两侧走着。大脑里飞速运转,将汉室所有封赏功臣的名目列了一遍,最后才重重一拍御案:“下诏,赐赵太仆长陵候一爵,出入皆有鼓吹、仪仗,临朝有赞拜不名、入朝不拜之权,未央宫中可乘驷而入!”

驷就是马车的意思,赵歧年事已高,虽说入朝时可乘坐马车,但到了未央宫门口便不行了。而从未央宫门前走入前殿,任凭刘协这样的棒小伙子,也要跑个呼嘿喘气。让赵歧同志可以直接坐车赶到前殿,这无疑是一向很人性化的照拂关爱。

这一项体恤之法,历朝历代自然都有,但直到清朝嘉庆的时候,才成为了宿臣专享的特权。此时刘协拿出来,自然是要刻意彰显出赵歧的优越特权来。毕竟,董卓之后,再没有一人享有此权。

至于之前的一些封赏,除却赐赵歧县侯这爵位外,其他的全是虚而不实的赏赐。可不得不说,有了这些特权,赵歧大人只要上个街、露个面儿,那排场可就盛大得多了。就算是汉室的三公,也要相形见绌,

溜溜地绕弯调头,以免自讨无趣。

刘协这是已彻底将这些士大夫的尿性摸得一清二楚了,从赵歧那激动乱颤的老脸上看,这些赏赐,都实实在在封赏到了他的心坎儿上。

由此,老头儿又一激动,大踏步义正言辞地说道:“陛下,如今朝廷空虚,正是需开源节流之时,万不可如此大肆封赏老臣。长陵候一事,老臣只承其爵,决不食其邑!”

赵歧这句话说得巧妙,他虽说出了朝廷不宜大肆封赏一事,却根本没提其他那些虚而不实的赏赐。显然,老头儿想要的,就是这么一个面儿。

刘协这时简直就要哭出来了,双眼迷蒙地看着赵歧同志,哆嗦了半响,才试探地问道:“那重开关中商路一事?……”

老头儿还没从激动当中醒过神儿来,正要一口答应,但好在多年的政治警觉性还在。不过,此时二人的君臣关系早非当初,老头沉思片刻之后,还是开口回道:“陛下,开关中商路一事,兹事体大,祖制圣言当中未曾有所记载……”

听到这话,刘协正皱眉感叹老政治家就是老政治家、不容易那么被拐沟里的时候。赵歧同志突然口风又一转,道:“然春秋齐桓公因鱼盐之利而霸,汉代的吴王刘濞挟鱼盐铜山之利而反,此皆商业之功过也。陛下既有心富庶关中,老臣认为,杨公之前所言不差,可先在长安东西两市试行,待有有所起色后,推行于关中,也未尝不晚。”

杨彪老狐狸这时看到赵歧那双高深莫测的眼神儿望着自己,心中默然一叹:这赵歧看来的确是要

改风向,跟自己上同一条船了。别以为他这时候提到自己是好事儿,那是再向自己要钱呢!

杨彪只好苦笑着出列,擎着牙笏说道:“赵公所言极是。不过,商业一举目前远水解不了近渴。老臣府中虽无余财,但拳拳报国之心丝毫不亚赵公,五十万石粮秣、一百万钱还是拿得出来的。除此之外,东西两市还有几间店铺,也会列入朝廷市籍,缴纳商税。”

说完这句,杨彪老同志突然找到了赵歧老同志那种酸溜溜感觉,他突然回头环顾大殿诸位臣子,眼神里跳动的那种光彩,直让人不寒而栗。每个被他扫的人,都感觉自己好似成了屠宰场中待宰的猪。

“陛下!此等报效朝廷之事,岂可让两位大人专美于前?微臣府中也有良田百倾……”

“陛下,赵公与杨公当为吾辈楷模,毁家纾难之举定当名流千古。微臣府中还有一些佃田僮客,正打算放归为良身,值此诸公共襄盛举之时,微臣亦想锦上添花……”

“陛下,微臣府中还有些珍古玉器,此天物自当属于天家,微臣愿捐献与陛下!”

“陛下!……”

一个个臣公争相出列,哭着喊着要将家中的钱财捐献给朝廷,生怕慢了别人半拍。高坐龙椅上的刘协,突然一声大喝:“慢着!杨修,取来笔墨,一一为诸位忠心汉室的臣公记下。大汉有你们这些忠臣,真乃朕之幸也!”

‘大汉有你这样的天子,真是我们的灾难啊!’这时当时大殿臣公的心里话,可谁也没敢说出来,反而齐齐下拜,异口同声呼喊道:“陛下圣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