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冷寿光拼命护住刘协的一瞬,祭天高台的广场上,也同一时间爆发了混乱。

天子祭天的封赏,当然只针对了那些功勋卓著的将领良臣们,但这并不表明,他们这些上不了圣旨的将士,得不到应有的奖赏。

因为,在圣旨的最后一句,那位本来应该让人觉得可恶的宦官,却声音浑厚的读出了一句话,让在场所有将士对这个宦官突然有了那么一丝好感。

“功必赏、过必罚,此乃赏罚分明,此乃古之名将御兵之策,更乃兵士戮力用心效命之基石。朕随军亲征,亲历将士浴血舍身之忠,感撼肺腑,亦兢兢业业严律赏罚分明之责。”

“然士为朝战死,朝视为理所应当之事,朕实痛心疾首,深愧不已。观关东一战赏罚之效,乃关乎军心成败要事。朕意已决,责令朝臣商榷改革军制一事,以天为证,望将士不吝指教,共建新军之体制!”

诏末端的这段话说明什么?

说明朝廷要改革军制了,从哪里入手?就是先从赏罚分明这一途上!

这意味着什么?

参与过关东一战的所有将士都明白,这意味着在汉室为兵,不再是为求活路的一条贱业、一条无从选择的最坏选择。而是从此以后,汉室新军可能是一项发家致富、令人尊崇甚至还将士他人可望不可及的神圣职业!

汉代武人的地位,从刚开始来讲,是不算低的。因为他们的出身都是三代无犯法的良家子,也拿着朝廷的食禄,不算有头有脸,至少也是中规中矩的一项职业。

但是到了刘协这一代皇帝后,武人的身份已经

到达了令人很矛盾的极端。一方面,如董卓这样粗鄙的武人,仗着手中的西凉铁骑祸乱天下,令苍生血流成河;

而另一方面,关东群雄为讨伐董卓,生拉硬拽抓壮丁入伍,导致不少流民、暴徒、罪囚充斥其间。这些人本就性情凶残,再遇上这等战乱灾年,他们最能做的,不是沙场杀敌,而是只有两件事儿:逃跑和欺负百姓。

所有,到了这个时候,天下的百姓对于兵伍,不是害怕惊恐,就是厌恶和唾弃。

只是,没有人知道,世道乱了。在弱肉强食的森林法则里,这些人为了生存,不这样做还能怎样?

可是,偏偏台上那位十三岁的少年,只在一次远征关东的战役中,就读懂了他们这些人的心!

显而易见,汉室兵制一旦从兵士们最在意的赏罚方面入手改革,继而那些军规法令才不会被将士们视为无物。从此,汉室之军,才可能顺应着朝廷的意志,渐渐扭转为一支保家为民、攻伐不败的铮铮铁师!

即便大字不识一个的兵士,都从天子这份诏中听出了天子的殷殷鼓励取许,以及未来汉室新军的欣荣气象。由此,待大典结束之后,这些兵士犹自感动的热泪盈眶……从此以后,有了朝廷天子为后盾,他们再不会看到百姓那复杂的眼神,不会暗自隐忍着心中的屈辱,终于可以一朝扬眉吐气了!

一想到这些,所有将士们都激动地难以克制。尤其与天子接触最多的虎贲南军将士,更在徐晃几番喝令下,仍旧止不住相互打气激励袍泽起来,以至于军容整齐的阵势,都有些散乱

了。

天子亲军都是这幅模样,其他北军以及各杂军更是躁动不已。他们为首的将领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假意呵斥了两声之后,也就任由这些兵士享受一番这激动人心的时刻。

可就在兵士们压抑着表达着自己的激动情时,行走在大军正前方的徐晃,却忽然感觉一阵诡异的风声从头顶传来,他猛然抬头,看到了一幅奇景:三四块形状各异的硕大石块在半空飞过,划出数条危险而优美的弧线,朝着高台砸来。

徐晃当即擎起大斧,面色惊变疾声吼道:“敌袭!结阵御敌!”

这个时候,所有兵士们的注意力全被徐晃的这声大吼所惊醒,同一时间,他们也看到了天空中那几块硕大的石块。下意识地开始寻找掩体躲避,只是这个时候哪里还来得及,这些石块轰然落到军阵当中,顿时将十几名兵士砸成了肉泥。随后石块在巨大的惯性滚动着,又碾出几条鲜血淋漓的轨迹。

猛然经历如此变故,立时就看出铁血军团与杂兵之间的区别。虽说刘协心中已然有了走精兵路线的规划,但毕竟还没有将理论化为实践。纵然是这些精挑细选出参与祭天大典的兵卒,他们其中的少数人,也有克制不住本性恐惧从而乱吼乱叫、试图逃离现场的。

由此,整个祭天高台周围一下子变得十分混乱,一人喊,所有人便潜意识下跟着喊。一人跑,其他人便也随着跑。由此引发的后果,就是每个卫兵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砸懵了。

而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可是天子主持祭天大典的所在,是整个关中地区

最繁荣也应该是安全的西京长安!

天子平居燕处之地,哪怕是一支飞矢射进来,都是不得了的大事。何况现在居然被自家的抛石机砸中,问题可就更为严重了。

而更严重的,这变故就发生在朝廷封台祭坛大典刚刚结束不足一炷香的时间!

这等于什么?

等于有人在刘协、所有朝臣、所有汉室将士们的脸上,重重抽了一巴掌。而且,他们还不知道抽自己的人到底是谁!

这简直就是一个耻辱!

所有将领们及一些有识之士,在震惊过后,便意识到了这点。于是,激愤不已的他们,纷纷呵斥指挥身份的亲卫,将自己的命令通过各级中下层军官,依次传至所有兵士耳中。

不管怎么说,这些能够来参加祭天大典的兵士,终究还是身经百战的悍卒为多。只要主将没慌,他们在得到命令的一瞬,立时便展现出老兵的珍贵来。他们迅速而有条理地执行起上将的命令,同时,对于那些惊慌不已的新兵,还力所能及地用他们的方式进行安抚。

无论是一巴掌抽醒那些乱叫的新兵,还是给他们一个坚定的眼神,或是一声比他们更洪亮的大喝,他们总是有办法将陷入混乱的新兵蛋子们唤醒,继而让他们在自己的指令下,做出最及时准确的动作。

然而,就在乱糟糟的大军很快就要恢复镇静时,高台另一侧的军伍,却突然毫无征兆地爆发了军斗。情急之下的皇甫嵩与朱儁二人,飞速登上祭天的高台,猛然敲响起了用于营造威仪的金鼓。

“咚!咚!咚!咚!”深沉有力,激荡沧凉的金鼓

声响起,即将爆发内讧的两支军队登时望向了高台。只见年迈的朱儁奋力鼓动着金鼓,而一侧迎风而立都有些颤抖的皇甫嵩老将军,正对着台下这些兵士失望吼道:“都给老夫住手,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整个汉室,没有一个兵士敢对这两位功勋卓著的老将军不敬,也容不得其他兵士对这两位宿将的命令有所不从。

于是,皇甫嵩一声吼罢,徐晃、徐荣、张济、张绣、皇甫坚寿、皇甫郦以至于高顺、聘这两位久慕两位老将军威名的新附之将,这些人齐齐怒喝,他们周边的将士,瞬间自发围成一个军阵,将即将爆发内讧的两支部队包围起来:“放下兵刃,违者自负!”

当所有人都是舍生不怕死的时候,决定场上气势的,就要看人数的多少了。被包围的两军,显然没有料到他们的举动会引来其他汉军如此激烈的愤恨,一时间,在主帅的喝令下,他们都乖乖将手中的兵刃扔落在了地上。

直至这时,在场诸人才看到,原来即将爆发起冲突的两军,是於夫罗麾下的匈奴游骑与陛下在河东接受投诚的西凉铁骑。

这两只骑兵队伍,也算是老冤家了,当初樊稠在董卓帐下,曾奉命征讨过南匈奴。虽然如今两只军队都归附了汉室,但毕竟还未经过磨合,仇深似海的恩怨还在。于是,就在这一番突然变故下,他们又不知如何挑起了新仇旧恨。

当看到场上是这两支部曲之后,擂鼓的朱儁眉头便猛然一皱,他忽然凑到皇甫嵩的耳边,凝重说了一句:“义真,事出反常必有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