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室殿上空的夜色终于缓缓地降了下来,将整个未央宫都拢在一片宁静安详的深沉中,可宫中所有的人却都知道,这座皇宫夜色下的暗潮正在凶猛涌动。因为,宣室殿中那股浓郁的血腥气,正源源不断地刺激着他们那颗或惊慌、或期待也或冷漠的心。

此时宣誓殿中,只点了一半的灯火。那些侍卫和宫娥都知道,只有那位少年天子心情十分不好的时候,他才会很厌恶光亮。因为这个缘故,整个未央宫在这个时候,也会尽量不点那些松木火把,以迎合这位天子阴暗的心情。

此时亭亭玉立在刘协身边的,不再是一身甲胄的皇甫嵩和徐晃,也不是在刘协最需要时候出现的伏寿,更不是那位风华绝代的妖姬貂蝉。

不过幸好,这位天子的喜好还是很很符合男性的基本取向的。从他身后那袭窈窕的身影来看,站在他身后的那人是名女子无疑,虽然灯火朦胧中看不清面貌,但从这位天子平时接触从来都是绝色佳人的习惯来看,这名女子的相貌定然也是倾国倾城之姿。

两个人就那样静静的一站一坐,在一炷香的时间内根本没有半句的交流。他们都双眼不时看着宣室殿的大门,显然在等待着什么。

“昭姬小姐,现在不过一更天,我们或许还要等很久。”刘协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已经开始不安的蔡琰,挥了挥手道:“不若,我们手谈一局,一来可以消磨时间,二来,朕也有些事想要请教小姐。”

蔡琰犹豫了片刻才微微施了一礼,但当她举步坐在了一盘空白的围棋前时,还是习

惯性地说道:“陛下,这围棋乃春秋战国时纵横家所创,属有害诈争伪之道,非帝王之学。”

“嗯,这围棋、象棋的东西太费脑子,朕其实更喜欢斗地主和打麻将,可惜你根本不会。”刘协头也没抬随口回道,显然未将蔡琰这番话听入耳中。

蔡琰也没心思听刘协胡诌,她已知刘协是那种平时看起来不拘小节、但心智却十分坚韧之人,仅凭她简单几句话是根本劝勉不住的。可当她看到那棋路居然有十九道的时候,便又忍不住问道:“陛下,这弈向来只有十二道棋路,为何陛下要改十二为十九?”

“嗯,因为这样可以多浪费一些时间吧?”刘协微微思索了片刻,才吐出这句根本不是答案的答案,随后便有些不耐烦地说道:“世上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们还能不能愉快地玩耍了?”

蔡琰纵然性情再温顺,可听刘协这番话入耳,面上仍旧忍不住现出一丝薄怒。她未出阁时,世间便将她这位才女传得神乎其神。说她博学多才,音乐天赋自小过人,她六岁时听父亲在厅中弹琴,隔着墙壁就听出了父亲的琴断了第一根弦。其父惊讶之余,又故意将第四根弦弄断,居然又被她听出。长大后她更是琴艺超人,只一弹起,天空中云为之凝,水为之滞,花草树木为之黯然无声。

至于说对付那些手谈清客而言,她更是个中高手。可这些在刘协眼中,似乎还不如她在廷尉大牢中一句违心的功利之言有用。想到此,她便手起一黑子,率先落在了棋盘上。

只消几步,蔡琰便看得出来,这位少

年天子的棋艺当真臭到了大街上。说是入门都有些抬举了他,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满面棋盘尽是黑子,刘协那惨淡的白棋只如蚁群中的饭粒,随时都有被吞噬的可能。

当然,蔡琰也看得出来,这其中很有刘协心不在焉的缘故,但究其根本,还是这位天子的基本功不过关。这样的结果,让之前还以为刘协乃战国雄烈之主的印象,瞬间崩塌散落一地。更令她想不到的是,这位少年天子的脸皮,竟然比城墙还厚。

因为,一局终了的时候,他竟然什么都没说。只是思索了良久,最后才微微抬起头,带着一丝商量的口气道:“昭姬,这十九路的围棋实在太费心力了,朕还是教你一种五子棋的新奇玩艺儿好不好?”

“不好。”蔡琰将以黑子落下,转眼间又吞了刘协三颗白子。见刘协实在输得窘迫,她也不好过分相逼,改口道:“陛下有话直言,棋艺些许末道,只可权做消遣。”

被蔡琰这样一番啪啪打脸,刘协悔得肠子都快青了,只好拿出杀手锏,将脸一沉道:“昭姬小姐,你可知道,这世上什么东西没有腿,却跑得比大宛良驹还要快?”

昭姬沉思了片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显然还接受不了这种脑筋急转弯儿式的问题。

“是谣言啊,贾诩贾和在长安传得那些并州人要杀光凉州人的谣言……”一言既出,刘协见蔡琰果然脸色震动,趁机小手一挥,将满面棋盘抹了个稀烂,才痛苦不堪地说道:

“如今整个长安城已如惊弓之鸟,贾诩那老狐狸这句谣言一传,便如那惊弓之声

。可想而知,一旦这谣言漫天传扬开来,疲累不堪又人心惶惶的整座长安城,将会发生一场怎样的动乱?更何况,贾诩那老狐狸从来不是无的放矢之人,他这谣言之计之后,定然还会有令人防不胜防的后手……”

这时的蔡琰心思果然已早不在那棋局之上,她一想到那未知的恐怖,便不由陷入一阵难以遏制的担忧之中,忍不住将身体微微前倾,问道:“陛下既然料到贾诩有此毒计,难道便无一丝应对之策?”

“当然没有,谣言那种东西,从来只会止于智者。可我们要面对的,却是只会听信这些刺激而又惊奇消息的百姓。”刘协这番话说的十分不负责任,摊了摊手道:“再说,朕进有朝臣掣肘、退又毫无退路。就连想扳倒那位异想天开的司徒大人后跟关外凉州诸部死磕,你父亲那方正君子竟然连至关重要的信都能随手丢弃,实乃天不佑我大汉。”

正当蔡琰无话可说的时候,大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响动。刘协双眼一亮,急步走上前去,可还未到门前,窗户却被人打开了,一个大麻袋随后被人扔进了宣室殿。

蔡琰看着那麻袋跌入地上后还发出了一声闷哼,随后更是呜呜闷叫着来回挣扎,当即吓得花容失色,差点就惊呼起来。幸好刘协眼疾手快,反过身来一把捂住了蔡琰的嘴巴:“别叫,你先去打开那麻袋看看。记住,看到后也不能叫。”

被这一场变故吓得魂不守舍的蔡琰听到耳后根传来的声音,心境蓦然便镇定下来了。事实上,她非但镇静下来,反而还升起了一股子恶

气。因为这个时候,她终于感到,自己那s身前,覆上了一只调皮的小手。

“陛下!”等刘协的手从自己嘴上松开,蔡琰已霞飞双颊,羞恼道:“请您自重!”

刘协这一瞬才发现,他猛然将左手拿开,连连解释道:“别,别误会,只是…只是身高原因,朕一时手误…手误。”嘴上这般说着,但心底却是第二次将肠子都悔青了:丫的,自己都是皇帝了,怎么还这么吊丝?不过,真看不出来,蔡琰竟然这么有料儿……

两人对这件事自然保持了高度的一致,彼此讳莫如深。不过,再蔡琰小心翼翼解开那麻袋口的时候,刘协那双眼睛却死死盯着蔡琰的一举一动。因为他认定,蔡琰看到那麻袋中的事物后,肯定还会忍不住惊呼的。

果然,当一脸狼狈、嘴上还被塞着白绢步的蔡邕被蔡琰解救出来时,蔡琰的脸色果然又一次大变。刘协瞅准机会,快步上前。可惜,就在他阴谋即将得逞的时候,蔡琰敏锐的直觉感受到了身边那深深的恶意,不由面罩寒霜,猛然转过身来对刘协喝道:“陛下,你劳烦您费心了!”

“其实,也不麻烦的,朕一向喜欢助人为乐……”刘协顿时面红耳赤愣愣定在了原地,绞着双手小声回道。可随后蔡邕的一句话,却让完全将这些旖旎的缠念甩在了脑后。

“陛下,老臣有着过目不忘之能!”揭掉口中白绢步的蔡邕,连礼都顾不得施,张口便来了这么一句。

“朕知道,你显摆个屁啊。”

“不是,陛下,老臣可以将那封密信的内容一字不漏的背诵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