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络,我是不是瞎了……”

哭唧唧的甜嗓如春日午后的细碎雨丝,猝不及防地跌入水面,荡起一圈一圈连绵不绝的恼人涟漪。

原本手执册窝在榻前椅子上的李崇琰没来由地一顿。

他瞪着轻颤的长指,发现自己周身忽然发僵。这算什么见鬼的反应?

许是等了半晌也没得到回应,原本平平躺在榻上的顾春开始扭来扭去,自己也不知是想坐起来还是想侧身,口中喃喃地含混低泣:“完了,我一定是瞎了……还聋了……”

“没瞎,也没聋。”李崇琰见状回魂,好笑地摇摇头温声应她,放下手中册起身靠近榻前。

终于听到回应,泪流满面的顾春像个闹觉的孩子,闭着眼颤巍巍自被中伸出双手。

李崇琰略有些迟疑地伸出手,轻颤的指尖才触到她温热柔软的掌心,便被她反手握住。

“没聋,可还是瞎了,什么也看不见……”

她此刻本就糊里糊涂的,叶行络开的方子中又有些许助眠的药材,是以她手上并没有什么力气,可李崇琰不知自己为何会不忍心甩开她的手,“你闭着眼,自然看不……”

没等他说完,兀自闭目哭兮兮的顾春软软拉着他的手晃了晃,仿佛一团毛茸茸、软搭搭的小动物突然在他心尖上滚了个圈。胸腔忽然被温温软软的暖意塞满,害他整个人无端端跟着发软,险些站立不稳扑倒在她身上。

“睁不开啊……”那张恹恹着没什么精神的俏脸哭得极其可怜,努力将他往榻上扯,“阿络抱抱……”

一把大火忽地在李崇琰面上呈燎原之势,他奋力稳住自己的身形,自牙缝中迸出一句:“不抱。”这家伙是在找死吧?啊?

“就抱一下……我瞧不见,你躺我旁边好不好,”顾春期期艾艾地掉着眼泪,挣扎着就往榻边蹭,“抱、抱着才不会被偷偷丢掉……”

李崇琰原本打算干脆用被子将她裹了拉倒,却在听见她后头这半句时心中蓦然一阵刺痛,便鬼使神差地由着她拖住自己的手掌,顺着那股微弱的力道就靠坐在榻上了。

“谁要把你……丢掉?”李崇琰喉头滚了滚,僵着周身,一动不动地任她软搭搭抬起左臂环上自己的腰间。

终于抱住人的顾春心满意足,也不答他的话,倒是制住了哭泣。

迷迷糊糊间她大约是觉着满脸泪迹不舒服,便拿软嫩嫩的脸颊凑到他衣衫上蹭了两下。

见她还要蹭,李崇琰赶忙一掌按住她的脸:“好了,不、不许乱动了!若再胡来,你很可能会死你信不信……”

他有预感,若是再不制止她毫无章法的趁病中行凶,他们两人之间至少会死一个。

糊里糊涂的顾春全不懂他的苦心,只是疑惑地眯眼虚虚觑着他,蹙眉思量半晌,才含含糊糊地指责道:“骗人的,你不是叶行络。”

她说话间吐出的温软气息全在李崇琰掌心,烫得他急急将手收了回来,心跳急如擂鼓。

李崇琰顶着满面的灼烫翻了个白眼,任她将半张脸贴在自己身侧,硬声硬气地咕囔:“我又没说过我是叶行络,还不都是你在说。”

他大人有大量,不跟病糊涂的人计较。

顾春哼哼唧唧地将眼皮撑开一道缝,忽地绽出淡淡的甜笑,“娘!”

莫名其妙变成别人娘的李崇琰才忍下弹她脑门的冲动,却又听她小小声声地嘀咕:“卫钊……”

当他是叶行络他忍了,当他是她娘他也忍了……可抱着他喊卫钊,这着实就很过分了!

李崇琰垂眸瞪着她惺忪眯缝着眼,那像只初生的小猫崽崽般的模样终究使他忍住满心不忿,咬牙切齿地伸手去轻轻捏她的脸,“给你个机会想清楚再说话,我是谁?”

“……卫钊他不是人,是鬼!”本就因病着而吐字不清的顾春此刻被他捏住脸,口吃愈发含糊,却仍执着地将整句话骂完,“讨债的鬼。”

痛骂完卫钊之后,她眯了眼睛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对吧阿瑶?”

李崇琰这才勉为其难地松了手,想起她先前嘀咕的那句话,便皱了眉心再问一次:“谁要偷偷将你丢掉?”

心中又隐隐冒起火起来,他却十分清楚,这火气绝不是对她。

究竟是谁给她心中埋下这么深的阴影,让她惟有在病中神识涣散之际,才敢借由向身边人黏缠的举动,来偷偷释出自己的不安?

“阿瑶,我腰疼……我哪哪儿都疼……可难受了……”

完全没办法正常交流。

哭笑不得的李崇琰只得暂时放弃追问,任她拉着自己的手覆上她的腰间。

见她病怏怏难受又糊涂的神情,赧然且窘迫的李崇琰忍不住隐有些愧疚。若非前日他置气拿话激她,任她偷懒躲闲歇上一日,或许她就不会累成这模样了。

“这里疼?”顺着她的指示,李崇琰无奈苦笑,长指轻轻按了下去。

像被烫着似的,顾春整个人应声朝他怀中一缩,嘤嘤哼道:“对……”

事情的走势已越来越不像话,破罐子破摔的李崇琰只能眼观鼻,鼻关心,努力摒弃心中杂念,任劳任怨地替她揉按着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