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刚从天肚子里冒出个头,山里的村庄就已经有了烟火气。

周二郎一睁眼,听到外头的动静,立马跳下木床往院子里走,果然看到就着一点光亮做豆腐的娘。

周家岙不是个大村,早年也不知道从哪个村子里分出来的人丁,几户人家零星散落在山脚,日子过得平静又紧巴。

早些年周二郎日子过得还算顺遂,虽然冬天为了省粮食时常吃不饱,但好歹爹娘都勤奋没把他和大哥饿死。

但五年前一连下了几天大雨,他在睡梦中突然被拍醒,不等反应过来,就被爹扔到了窗外,然后是娘和大哥哭喊着跑出来,就在娘和大哥出门的瞬间,山上的泥水和落石滚下,不仅他家砸了个稀巴烂,连带着他爹一起埋到山体下面,再也没出来。

他跟大哥疯了一样挖开山石泥土,始终没有找到爹的身体,但日子还得照常过下去,隔壁村的朱里正中召集附近村里的壮丁,出粮出力,帮他们在原来家的位置重新建了房屋。

自那以后,娘身子就不大好了,他跟大哥虽然还小,却也知道家里没了顶梁柱,得他们兄弟两个撑起家里的重担。

大哥接替爹在家里的位置,每日下地干活,没半年就晒的皮肤黝黑,他心疼娘的身体,也接替了娘的工作,日子虽然清苦,但他们娘三个都吃得了苦,只要能平淡和谐地活下去就好。

可三个月前,之前帮过他家建屋的一户人家翻修屋子,于情于理他家里都要出个人丁去帮忙。

才十四岁的大哥,作为他们这一家的户主,去给主人家帮忙,结果在正梁的时候,被房梁砸死了。

接到消息的那一刻,周二郎觉得天都塌了。

爹死的时候,他觉得至少还有个大哥在自己前头,还有娘陪伴自己,但现在大哥也死了,什么担子都落到他头上了,而娘在大哥死后更是一病不起,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了。

他不知道为何老天爷如此无情,竟让天灾人祸都给他遇上了。

周二郎恨天恨地,但更恨自己无能,买不起药给娘看病,这几个月为了给娘抓药,家里的粮都卖完了,再过段时间就是夏种的日子,要是秋收收成不好,他跟娘都要饿着肚子过冬。

“娘,我来,不是让您去歇着吗?”周二郎秀气的眉头狠狠皱起,抢过娘手上的活计,让她去歇着。

“今日县里头开的豆腐坊就要开业了,县老爷允诺十张豆腐皮可以换一斤豆子,我就想多做些。”周大娘看着仅剩的儿子,眼里是沉重的死寂,连续丧夫丧子,熬光了她的生命力,要不是还有一个才十三的小儿子没有成家立业,她早就咽过气去,不在这人间受苦了。

可她现在这样活着,也不过是拖累自己儿子罢了,原本家里两个孩子都勤劳,这些年积攒下些家底,现在都被她的病败光了。

“娘,我已经做了一百多张豆腐皮,以后我每日换了粮食回来就继续做,您就放宽心,万事都有我呢,不要累着自己了。”

豆腐坊豆皮换粮食,不管怎么算,都是他们老百姓占便宜,十张豆腐皮根本用不了一斤豆子,还有余下的都将可以都成豆腐,磨出来的豆渣蒸一下也能吃,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周二郎心里是有些着急的,远的村子他不清楚,但附近村庄他是知道的,大部分娘子都跟苏娘子学过手艺,那换豆腐皮的人就多,也不知道豆腐坊需要多少豆腐皮,会不会换到一千张就不要了。

“我多做一点,总能多换一点粮食。”周大娘喃喃自语。

周二郎看了眼天色:“娘,你身体累着了,我还得请大夫给你抓药,用的银钱更多,反而不划算了,您就好好歇息,不说了,我得去县城了。”

“好,你早饭还没吃——”

周大娘话还没说完,周二郎就急匆匆背起装着豆腐皮的包裹向院子外面走去,“我回来吃。”

周大娘赶紧追出去,扒着门喊,“二郎,你去的时候注意看看,回来跟娘说说豆腐坊究竟长啥样!”

“好!”

周二郎往村外走的时候,看到同村认识的汉子背着比自己人还高的包袱也要往县城走。

他们彼此打过招呼,互相询问了这次要去换几张豆皮。

“二郎,你说这是真的吗?我怎么觉得这跟天上掉馅饼没什么区别?”

周二郎心里也没底:“朱里正亲自来传话的,应当做不了假,朱里正为人是十里八村公认的。”

这话就像定心丸让人安心,就算家里爹娘会哄骗你,朱里正也不会说胡话的,那是个顶公正的人,不然也不能当那么多年里正。

周二郎:“比起换粮食这事是不是假的,我更怕着豆腐坊的粮一下子就被换完了,今后就不换粮了。”

这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毕竟是用轻飘飘的豆腐皮换豆子,是以少换多,整个县城能流通的余粮能有多少,要是粮食换完了,他们豆腐皮生意就没了。

不过不管怎么想的,周二郎跟同村人的脚步没停,背着大大的包裹往县城走,一路上他们遇到不少同样去豆腐坊换粮的村人,这里交际范围小,大家彼此都认识,还有几个富裕一点的人家看到周二郎半大孩子自己走路,停下牛车要捎他一程。

周二郎知道家里没大人,做什么事情礼数都很周到,生怕得罪坏心眼的人,他看见牛车的熟人只邀请他上车,就委婉拒绝了,要是被别人看到背后难免会嘀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