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哟,都一起来啦,冬冬,这是你黑四叔家的,这是你张阿姨。”

……这特么就很尴尬了。

阮冬将行李搬下来,两步靠近母亲,只低声问:“哥哥真的结婚了?”

“瞧你说的,不是真的还是假的不成?”阮母心情很好,干裂的手指拉着阮冬上上下下看,“白了,俊了,走,给妈帮忙去……你那新嫂嫂,可真俊着呢。”

阮冬心一阵一阵下沉,母亲的手拉着她,周遭的人也笑着,可是她却笑不出来。

大约她异样的神色引起了阮母的警惕:“冬冬,妈可跟你说,有什么话有什么事过了今天再说,你要是今天敢坏了你哥的好事,我跟你爸一起撞死在你面前……呸呸,这大好日子……哎,小表姨啊,你慢点,这路不平。”阮母这就拨开他跟着去招呼亲戚去了。

山村里难得热闹,来的看热闹的小孩子绕着桌子到处跑,半大的孩子吸溜着鼻涕,追鸡撵狗,闹得一团热气。

她把带回来的东西放好,悄悄折身去了堂屋,从堂屋左边进去就是她哥哥惯常住的屋子,外面的帘子换了,大红的布看起来像血。

阮冬站在外面,手在新的棉衣上面搓了搓,吸了口气,伸手去撩帘子。

帘子开了,里面的门新刷了桐油,防火防虫,门扉上却是一把锁。

一个小孩子在外面探头探脑,阮冬伸手招呼他过来,然后给了他一块糖。

那孩子就什么都说了。

“你见过……新娘子了?”

“见过哩,真俊。”小孩子咬着糖,满口的口水,“比阿姐你还要俊。”

“新娘子什么时候来的?”

“来了好久了啊,跑都跑了好几回,回回被捉回来,每次大傻……大奎哥都要打。开始的时候天天哭,哭的我晚上都睡不着,我就跟我妈说,我妈又跟婶说,之后就不哭了。”

“他们经常打她?”

“是哩,我爸都说看着怪可怜的,然后说着说着我妈就生气,两人嘿呀打起来了,害得我也白挨了一顿。”

“他们都说她不是中国的,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那个地方就是坐船也要坐一个月,但是她明明就会说中国话啊……”

“从外国来的?”她顿时想起那些越南缅甸媳妇。

“不知道哩,她说她不是,她是来找人的……问她找谁,她说找她妈妈……我妈说她也是傻的。”

外面开始放鞭炮了,统共二十响,却跟放了很久一样,噼里啪啦像是葬歌。

小孩子的糖吃完了,又眼巴巴看她。

她转头去看那块大红布,觉得心口胀疼胀疼:“去玩吧。”

小孩子失望地走了。

唐格慢慢走上去,仔细去看那锁,新的,巴掌大小。钥匙不会给她那傻哥哥,只可能在她母亲身上,她咬着嘴唇想了想,折身往后面去了,后面不远就是山,爬到一半一个弹跳就上了房顶,屋瓦哗啦哗啦滑了两片。

她慢慢走到房间正上,揭开两片瓦,一条蛇尾巴顺着瓦缝滑走,还剩一条,她顺手拎起来,往身后一扔,都是家蛇,遇见也是顺手放手。

屋子里面比外面黑很多,她站了一会才适应里面的光线,这么一看,唬得她差点从屋顶掉下去。

光板床上,铺着一层红布,一个女孩子手脚被捆嘴里塞着毛帕躺在床上,正一瞬不瞬地看她。

大冷的冬天,她身上的被子挣掉了,穿着一身红布衣裤,白皙关节的四肢上全是淤青,她松开的肩膀上,一个清晰的牙印,更可怕的是,她的肚子微微隆起。

阮冬一把捂住了嘴,过了一会,她擦了擦鼻子,胡乱抹了把脸,又将瓦片盖上去,然后顺着山坡跳下里,新衣服沾了土,她觉得心底这回存的不是大石头而是一把刀了。

搅和过来搅和过去。

外间有人喊她:“冬冬,冬冬。”

她把擦破的手伸进兜里,然后使劲拧住自己肚子上一溜肉,痛楚让她的情绪稍微缓和一点。

“来了。”

这一下午,她都尽心尽力给母亲打下手,临到闹洞房前,才拿到钥匙。

她那傻哥哥也喝了酒,在外面轮着一张凳子到处挥舞,几个汉子都拉不住,杯盘狼藉,一片混乱。

阮冬打开锁,没拉灯,点着一支蜡烛走进去,脚步声起,床上的人也没有反应,

屋子里面有一股奇怪的味道,阴阴湿湿的。

让人想到黏糊的海风吹在身上的感觉。

“不要怕,我是来帮你的。”她走过去,那女孩子眼睛仍然睁着,大晚上看着说不出的惊悚。

她心头忽地一跳,正麻着胆子去摸她的手,她却转过来头,漂亮,真的很漂亮,挑灯而看,真真如同画上走出来的一样。

这样的漂亮,却带着显而易见的异域感,她几乎下意识就可以判断,虽然同是亚洲人的长相,她并不是中国人。

她眨了眨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她的话,看着阮冬,眼睛亮得惊人,只是眼睛里面的泪水忽然滚了出来,顺着脸颊流到了耳朵里。

阮冬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个女孩子,心里如同被针扎过,心头大恸,她扯下女孩子嘴里的布巾,她张开嘴,使劲想要发出一点声音,但嗓子却是哑的。

她只看到女孩子的口型,带着突如其来的激动和惊喜,不断重复两个字:a……a……

“你说什么?”她一边伸手去解她的手腕,一边低声问,“不要怕,一会……”

砰的一声,一张凳子砸在她头上,温热的液体跟着流了下来。

她那个傻哥哥哈哈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