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舒雅就道:“缂丝帐幔?可是四弟和四弟妹现在屋里挂着的那种?”

史湘云惊讶地道:“三嫂子知道?”

张舒雅道:“是,虽然新房有规制,不过,四弟妹待客用的花厅却是不妨的。我记得这还是四弟妹家的作坊的孝敬吧?那帐幔随便一幅就是一丈的横幅,又是缂丝暗纹的花样儿。若是不仔细,还以为不过是寻常的锦缎,可若是起风了,或者光线有了变化,那帐幔上就会出现树林、飘落的花瓣,还有摇曳的劲草,若隐若现,置身其中就宛如行走在那画中一般。”

布置新房的时候,张舒雅可是过去帮忙的,她自然是知道的。林黛玉屋里现挂着的那套游春图就是以西子湖的苏堤为题,置身那花厅之中,就好似行走在春日里苏堤之上。

老实说,看到那苏堤游春图的时候,就连张舒雅都忍不住嫉妒林黛玉。

林黛玉笑道:“可不是这个。这种帐幔一套就是十二幅,如今会缂丝的织工织娘本来就难得,那种能够让景致活灵活现的织娘就更难得了。听说,为了那些景致再现,琦哥儿可是特地让下面的织工织娘在那些名胜附近住了一整年方才得了两套而已。”

一套自然是被林黛玉拿来布置新房了,另外一套,自然就是孝敬贾母的这一套。

林黛玉不开口也就算了,林黛玉一开口,史湘云就压抑不住嫉妒,冲口而出:“我听说,只有那楼子里的女人才会用锦缎布置屋子。”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就连邢夫人都变了脸色。

贾琦立刻道:“云姐姐这就不懂了。华夏华夏,章服之美,礼仪之大,海外蛮夷不讲究这个,我们确实极讲究的,什么人用什么样的器物、穿什么样的衣服,这些都是有严格规定的。云姐姐说的秦楼楚馆是什么地方,原来就是那下三流的人讨好贵人的地方,可是,他们哪有这个资格用官用的缎子?更别说缂丝了。她们能够用的,也只有各色杂绸了,还要小心不能犯了忌讳。再者,她们要讨好贵人,自然少不得要挖空心思让贵人们宾至如归。原是她们费尽心机,想学我们这些富贵之家,怎么到了姐姐的嘴里,反而她们能够用绸缎布置房舍,我们却不能了?这不是本末倒置是什么?”

史湘云愣愣地道:“琦哥儿倒是清楚,想来是没少去那些地方吧?”

贾琦道:“越是繁华的地方,也是不可能少了秦楼楚馆,若是官府不管,天知道这些地方会闹出什么事儿来!我既然能将松江口从一个小小的、不到两百人的渔村变成如今的六十万人口的大城,岂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对了,云姐姐是大家闺秀,怎么会知道那些地方的事儿?一定是宝二哥哥跟云姐姐说的。宝二哥哥也真是的,他都不知道云姐姐是他的妻子吗?跟自己的妻子说这个,他就不知道云姐姐会伤心?”

史湘云针对林黛玉的言行,被贾琦一转,就成了贾宝玉对不起史湘云使得史湘云郁郁寡欢以致于在贾母跟前失态的佐证了。

贾母原本还想发作史湘云呢,见状连忙将史湘云搂在怀里,道:“云丫头,我知道你委屈了。可你也要想一想,宝玉也苦呢。他也大了,也没有个正经的营生,又有那么个娘……他除了在家里弄那些胭脂水粉,可不就只有那样的地方可去了?你就多体谅他些吧?”

史湘云听说,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史湘云也委屈呢。

嫁给贾宝玉,多年心愿终于达成,可以说,刚结婚的史湘云是高兴的。虽然她的堂妹们没有少在她的耳边说风凉话,说贾宝玉是个废物,可史湘云根本就不在意。史湘云是个孤儿,她要的,也不过是个对她好的人罢了。

而贾宝玉,是她这辈子遇到过的、唯一一个对她好的人,所以,史湘云的心,一开始就在贾宝玉的身上。

都说,女人把心交出去了,就会变成傻子,史湘云也不例外。

结婚之前,史湘云的一颗心都在贾宝玉身上,贾宝玉的所有缺点,她都可以当做看不到。

史湘云以为,她是正妻,她完全不用在乎那些丫头们。

可事实却是,跟彩霞这种心不在将贾宝玉身上的丫头们早就想办法离开了,现在留在贾宝玉身边的那些丫头们,个个都觊觎着贾宝玉,个个都想给贾宝玉做妾。就像麝月,人家都说她最像袭人,跟袭人一样贤惠,还没有袭人的缺点。

麝月能够得到这样的评价,她的手段肯定不差,又跟别的丫头们抱团,史湘云哪里是那些丫头们的对手?反而被这些丫头们联合起来,在贾宝玉面前告了一状。

当初薛家为了大观园出了那么多银钱,让贾宝玉总觉得亏欠了薛宝钗,再加上史湘云曾经当着贾宝玉的面跟袭人编排林黛玉,更是让贾宝玉对她的感觉平平。

换而言之,在贾宝玉的心中,史湘云只是他的妹妹,也只是他的妹妹而已。作为哥哥,贾宝玉能够包容史湘云的缺点,可作为丈夫,或者说,作为一个生性浪漫、带着几分诗人气息的贾宝玉,他在择偶上,本能地喜欢那种完美的女孩。

所以贾宝玉才会对林黛玉倾心不已。

哪怕林黛玉早就定了亲,跟贾宝玉也没有任何关系,不能求娶林黛玉为妻的贾宝玉,也愿意接受为他付出良多的薛宝钗,但是,喜欢在背后说人坏话、势力又自私的史湘云,始终不是在他的妻子的候补名单上。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谁让贾宝玉依旧跟史湘云结婚了呢?

所以贾宝玉采取了非暴力不合作,他跟当初在大观园里一样,要么跟着那些丫头们在一起,给那些丫头们做小厮,要么就去外面的花街柳巷。

反正他还有一张漂亮的脸蛋,又年轻,还会作诗,又是富贵场里出来的,举止言行跟一般的穷酸不一样,像他这种人,永远是那些不幸的女人们的梦中情人。就是贾宝玉兜里没有几个钱,只要他依旧是那副怜香惜玉的性子,那花街柳巷里也有的是女人愿意倒贴他。

别看贾宝玉还是新婚,事实上,他夜不归宿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只是没有传到贾母跟前罢了。

听了史湘云的哭诉,贾母勃然大怒,一叠声地叫人去拿贾宝玉。

贾琦噗嗤一下,笑了:“宝二哥哥这个样子,倒是有些像我听说的父亲年轻时候的作派。我记得传言中的父亲就是这个模样。”

贾母听说,也没了力气,道:“可不是。我记得那个时候是老义忠亲王刚出事儿的时候吧,你父亲也是这样,醉生梦死,好像这样张家就不会出事儿,他也依旧前程似锦。”

贾母又叹了一口气,对史湘云道:“云丫头,这每个人啊,都有一个坎儿。你看,你大老爷年轻的时候还不走运呢!现在不也走出来了吗?等过些年,没有人记得那事儿了,宝玉也走出来了,你也守得云开见月明了。你现在最要紧的,就是保重好身子,先养个儿子出来,知道了吗?”

史湘云流着泪,点了点头。

贾母又让鸳鸯打了水来,给史湘云理好妆容,重新上了脂粉、换了衣裳,这才重新落座。

史湘云哭了一场,心里也好受些了,这才跟贾琦林黛玉道歉,又道:“琦哥儿,那帐幔给了我,真的不妨吗?”

贾琦笑道:“这种缂丝暗纹的帐幔,对于别人来说,或许千金难求,可对于我们来说却是易得的。我原本还想着,那绿色新挂上还好看,过一个月就不翠了,干脆一个月一换好了。只是,云姐姐哪里,也只得这么一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