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暴风雨前的宁静

郝一就这么离开了，悄无声息，仿佛就像没来过一样。市场的同事没过多久就忘了这个人的存在，研发的同事似乎从他离开研发那一刻就已经忘却了他曾经的付出与努力。在很多私人公司，员工只是一颗用完即扔的干电池，对员工来说，公司也只是一个短期内的饭票，谁也不欠谁的，所谓的职业道德、尽职尽责的职业素养，似乎已经随着公司将员工当资源的系列政策，消失殆尽，双方是雇佣关系，以前为事业为公司奉献青春与热血的精神，早已成了大熊猫般的存在，而这些大熊猫最后的结局也一样惨淡。

公司内部论坛上有人对郝一一类的员工做了一副人物画像：年龄大35+，职级低，绩效一般，上有老下有小，家里事多，技能单一，情商低。如果再加上他实名举报一事，那就更一言难尽了。很多人知道，今天的郝一就是明天的自己，再加上公司输送研发到一线、加大裁员力度的消息已经传的漫天飞舞，一时间公司人心惶惶，都在想办法找路子避免被贴上标签，一些觉得已经被内定输出或者裁撤的人员，则已经开始努力为自己找着可能的退路。

最终事情是从公司总裁的一份名为“关于优化公司人力资源建设，人尽其能，物尽其用”的件开始的，件中强调：“现在是特殊时期，员工们要倍加努力，为公司做出最大贡献，周一到周五晚上要例行加班到九点，周六要常态化加班。对于研发十年以上的老专家，要学习并发扬知识分子上山下乡的精神，奔赴一线，接受一线销售和客户的再教育，经过市场锻炼的专家才是真正懂市场懂客户的真专家，才能为公司开辟更广阔的市场。对于常年绩效落后、又不愿意改进的员工，有两种选择，一是同样奔赴一线，二是自行离职，公司给予适当补偿。对于市场营销队伍，要更多的融入一线，与销售配合打好组合拳，要通过平行部门、支撑部门的考核打分，对于打分低的员工，提改进计划，敦促改进，如一定期限内无法提升，则请自行离职…”

这份件犹如晴天霹雳，让各个领域、部门的员工都炸开了锅，其影响不亚于十级地震。虽然王右煌对此早有耳闻、早有心理预期，但件的发布仍然让他震惊，看来公司是真的遇到困难了，这次是要动真格的了。

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公司四处沸沸扬扬、风风火火，不管哪里都弥漫着硝烟战火，四处都是火药桶，一触即发。市场部一时间人声鼎沸，一时间新涌入原有员工一半的研发专家，内部组织架构也随之做了一系列调整。解决方案部被分成了一部和二部，一部专注于通用解决方案，二部则专注于行业解决方案，王右煌、赵江和李宇霜被分配到二部，组长则却出人意料的由王右煌担任。王右煌对此有些猝不及防，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赵江则还是乐呵呵的：“王大官人，恭喜你升官啊，以后要多带带小弟和霜妹子啊。”李宇霜也笑道：“恭喜王大官人，要不先请个客表达下诚意？”赵江表示附议。

疫情以来，各行各业尤其是服务业关门歇业，导致很多商家苦不堪言，苦苦支撑，甚至扛不住直接破产的都不在少数。最近因整体疫情控制不错，国家考虑各方面因素分批有序的放开了餐饮等行业。一时间，憋了这么久的人们终于可以再次享受人间烟火，犹如在水底下憋了半天终于可以浮出水面呼吸一口新鲜空气。

王右煌豪爽地回复道：“没问题，地方你们选，想喝啥你们挑，我结账。”赵江说：“把你家珍藏的西凤酒拿两瓶来，地方让霜姐选吧。”李宇霜肚子日益突显起来，人也变得有些臃肿，最近特别喜欢吃辣，便说：“也不大宰你了，就找个四川火锅店吧。”赵江囔囔道：“又火锅…你还是山西人么…”李宇霜笑道：“小女子这厢道谢了。”说着拖着臃肿的身躯做作揖状。

第二天王右煌带了两瓶西凤酒，当然也不是什么珍藏的，就超市买了两瓶。一天的忙碌自不在话下，部门组织架构新调整，又有很多新人，所以最近内部有些混乱，支撑工作也有一搭没一搭的。晚上下班后三人一起来到一家叫满江红的火锅店，找了个包间坐了下来。

对于最近的工作，三人各有各的体会，赵江看的通透觉得是好事：“现在的人都喜欢在舒适圈里待着，叫不动拉不动，每天做着重复机械的事情，一日复一日，我觉得不是好事。人还是要走出去，多看看，多经历。最近公司的政策看似有些绝情，但也未必是坏事。”

李宇霜不解道：“那你不也还是在市场部待了好几年？”王右煌也有这样的疑惑，今天的赵江跟自己认识的有些不一样呢，起码他的言论与以往有些大相径庭。赵江径自干了一小杯酒，继续说道：“我是个例外，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闲人。拿我来比较没有意义。”随后转向王右煌道：“又煌你从研发过来，而且还干过四层领导。你觉得来市场收获大么？”

王右煌想想说道：“说句心里话，来市场后收获非常大，是在研发无法体会和触及的。我个人觉得，如果一直在研发待着，估计我待到三十五六岁就真废了。对研发大多数人来说，就是拼积木、搬砖、码砖头，因为公司是一个成熟的体系，产品架构已经很完善，即使是架构师其实也只是稍微高级一点的拼积木。国内大多数公司的大多数员工，都是工程人员，是做工程类项目，根本不是科研类。虽然技术更新迭代快，但真正的高精尖技术基本是触及不到的。所以时间长了，能力基本就停滞了。年轻时可以靠体力、靠性价比，年龄大点了身体熬不了夜了、薪资也涨上来了，而那点经验也随着技术的更新迭代没有了发挥空间。所以我们客观的讲，国内大多数的码农是吃青春饭的，年龄一大就不受待见了。”

“照你这么说，那科研谁来搞？这么多大龄程序员该咋办？真像他们说的，像干电池用完即扔么？”李宇霜表示不解。

王右煌接着说：“也不能一概而论，各个公司都有自己的科研团队，但科研成本很高，科研人员也都是顶级的真专家。还有专门的科研机构。对于大多数国内私企来说，即插即用，拿来主义才是最现实的。投入大成本去搞科研，很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还不如跟在别人后面搞模仿。”

赵江看聊的有点远，就往回收收说道：“右煌说的有道理。这次公司的件，确实有些激进，可能会引起一系列的连锁反应。对于研发十年以上的老专家，确实不太友好。很多员工都是公司成立初期进来的，以公司为家，踏踏实实的干了这么久，现在年龄大了，精力有些跟不上了，而且技能也单一，离开研发可能基本就意味着离开公司了。这不是夏起独家的情况，整个社会都是这样啊。从这次发的件，从部门组织结构的调整，可以略知公司的战略部署，就是要将更多资源投注到一线，以达到人多力量大的效果，最终促进公司收入的增长。”

李宇霜不认可道：“别说这些有的没的，最终不就是为了裁员么，说好听点就是减员增效。资本家的嘴脸早看的透透的了。你再看看外企，那才叫人性化，年假病假事假各种假期，再看看我们？年假都扣扣搜搜的。现在大家有事请个假就有心理负担。晚上不加班觉得对不起公司。这都啥风气啊？我们可是社会主义国家，资本家怎么可以这么肆虐？”

王右煌感慨接着道：“霜姐，你这有点愤青了啊。确实有很多你说的问题，但社会主义发展到今天，很大程度上就是加班加点干出来的。再加上咱们中国历来标榜勤劳致富，一定程度上讲，勤劳确实能基本解决贫穷问题。但是不是真的能致富呢？我看不一定。举个例子，我们老家有一家祖孙三代，一直以掏粪为生，以前是每天挑俩粪桶走街串巷，挣点苦力钱。远一点的一天挑二十几担，近一点一天挑大几十担，但直到现在也还是村里最穷的人家之一。你说他不勤劳？每天早出晚归，流的汗可以浸湿整个村子的每一寸土地。”

赵江沉默片刻，举起酒杯说道：“来，先走一个。霜姐你看着办啊，最好别喝了吧。”

三人举杯共饮，李宇霜也没有犹豫拿起开水杯一饮而尽。赵江叹口气说道：“你们说的都对，客观的讲，公司此次的动作就是为了新陈代谢，以裁员为目的。当然最后被代谢掉的是谁，是劣币驱逐良币，还是真的能把尸位素餐的淘汰出去，我想大概率是前者。公司内部关系网错综复杂，尸位素餐者基本都在关系网里四通八达，触角又广又深。当然这也是大公司的通病。年轻的成本低公司舍不得，有关系的有人保，所以最后被淘汰的基本是踏实肯干、没有根基的老黄牛。高层领导也知道会是这么个情况，但也无可奈何，只要达到减员的目的，自然就会一定程度上增效。”

王右煌和李宇霜没有说话，静静的听赵江讲完，也都认可他的说法。三人推杯换盏，就着火锅腾起的热气，气氛也慢慢热烈起来。包间外的大厅传来阵阵嘈杂声，伴随着吵闹声，王右煌探头出去看看，是两桌人因为座位碰撞吵起来了，两边都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双方互不相让剑拔弩张，老板看架势不对赶紧出来当和事佬，事后听人说，此次争端最后以老板给两桌打五折而终结，也是个奇特的处理方式。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老板的处置方式也无可厚非，但据此延伸一下，王右煌想到，公司此次的减员增效其实裁掉的都是老实人，那些敢叫唤敢出头的刺头公司不敢惹，那些跟领导有关系的公司不敢裁，说到底，这个世界就是会哭会叫的孩子有奶吃，最终吃亏受伤的都是老实人。

王右煌想到点什么便问赵江：“万总，有个事我得请教下。为啥这次让我当这个行业解决方案部的组长？我不论资历还是能力，都不是最佳人选啊。”李宇霜也点点头，有一样的疑问。

赵江笑笑：“现在还不是说的时候，以后你们就知道了。现在我只能说你是最合适的。”李宇霜切了一声，说道：“还保密啊，你爱说不说。”王右煌也笑笑：“好吧，那就期待哪天万总给我们仔细讲讲。”

此次的人力资源优化件及措施，一石激起千层浪，相关的话题经久不息。公司内部论坛一个个被动离职的帖子也此起彼伏的出现，短短一个月时间已经有将近上百个，这还只是发了帖子的，也有很多无声无息默默离开的，此时公司内部已是人心惶惶。紧接着也慢慢出现了很多主动离职的帖子，有因对公司表示失望而离职的情况，有找到更好更合适的工作的情况。给人感觉有些矫枉过正，不少业务也因此受到影响。

有一日内部论坛出现了对总裁的大字报，一针见血的历数七大罪状。大致如下：

一、任人唯亲，打压非自己嫡系管理层。

二、开私人公司，内部操纵高价中标夏起项目。

三、管理混乱，公司内部氛围恶劣，魑魅魍魉横行无忌。

四、私生活混乱，包养多名情妇，潜规则女下属。

五、勾结外部机构操纵股价，高位套现数亿元。

六、无原则淘汰优秀员工，劣币驱逐良币。

七、后勤保障不到位，包庇责任方。

帖子消息迅速扩大，短短一个小时已传遍各个部门，评论数数千条，可以说是百花齐放、百家争鸣，要求严办法办总裁的呼声占了大多数评论。公司IT部门快速响应，删掉了帖子，同时成立调查组严肃调查此事。论坛里相关的帖子一时间都被删除，整个公司顿时风声鹤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