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杀他,却心知肚明他为你而死。葛先生死后,灵帝才对你生出几分信任。因大义,他用他的命,为你铺路,自愿割舌游街。”

“这么多年,你一直做得很好,老夫亦退居器阁,再不过问。越之恒,湛家那小丫头确然貌美,你也早到了娶妻慕艾之年,若你只是爱她美色,我虽斥你肤浅,却知你分寸,不至于干涉。总归如今桥归桥路归路,她也已离开。”

老爷子看向他:“可你都做了什么,短短数月,你的长明灯,黯淡了两次。你可还记得答应过我什么,还有分寸可言吗?”

夜风起,院中高大的乔木纷纷落叶。

越之恒说:“我记得自己发过的誓,亦不会违背诺言,该做的我都会做。唯独这件事,只要有她一分回应,我便会试试。”

“你有这个命与人长相守?”

越之恒骤然捏紧茶盏。

老爷子道:“灵域中人,寿数大多五百年,长命者,八百一千亦有之。可你不同,洗去邪气,纳化莲纹,你本就顶多百年寿命。连同这几月,杀东方既白上位,三度开

莲纹。再想想你之后要做的事,越之恒,若是败了,今日月圆你所见之人,下场如何不必我说。”

越家所有人,连同越清落,只会陪他共赴黄泉。

越之恒盯着那漾开一圈又一圈的茶水,久久不语。

老爷子想到那个十六岁,跳进洗髓伐骨灵池的少年,叹了口气。

越无咎先前被抓走,在里面一个时辰,便仿佛要了命。而越之恒十六岁在里面,不声不响待了足足二十七日。

何等可怕的心性,何等顽强的命数。

这么多年,想到他最初启蒙的君子道,看着这孩子长大,守着他的长明灯,越老爷子对他并非没有半分怜惜。

“你好好想想,就算不为你自己,亦为那女娃想想。御灵师在这乱世,本就不易。你若败了,难不成要她也和越家一起死?”老爷子沉默半晌,说道,“你二婶那里,我会去说,无咎和怀乐相看之事再等几年。”

乌云将至,自己衣衫尚有打湿的风险,何苦将旁人也拉来风雨之中。

老仆从院子走来,要推着老爷子回器阁。

落叶已在瑟瑟秋风中铺就了厚厚一层,良久,老爷子才听身后那人开口。

“当年你令奸佞之辈教导我,便知今日的我,并非仙门培养出来的裴玉京。”

老爷子顿住,回头看他。

那玄衣银纹袍的男子,在堂前显得从容又轻狂。

“你这套在我这里行不通,我没法保证将来如何,但我若成,她便是我道侣。我若不成,我是结界下的枯骨,她照旧是世间锦绣。”

越之恒对上老人的视线。

“护不住本心,谈什么护众生。”他抬眸,眸色冷静,“此路迢迢,九死不悔。但若她还愿来,我必不惜万里相迎。”

“若风雨倾覆,我命数将至,那亦是我无能,与任何人无关。历来无用懦弱之人,才会将成败归于旁人。”

总归,她只有半魂,爱恨皆淡。世间良人何其多,多年后他顶多是湛云葳年少时的过客而已。

他从未要求她情浓,亦不求长相守。

当他十六岁于尘埃中匍匐在那少女脚下,他便从没指望过什么。

越老爷子远远望着他,仿佛看见年少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自己。

良久,他叹了口气,这样的后辈,若真是他越家子孙,那该多好。

*

湛云葳和湛殊镜出秘境后,便收到了万青蕴姑姑的灵鸟,信中说,二婶和湛雪吟等人,已经平安与他们汇合。

信而来的,还有一枚灵玉。

湛殊镜见那灵玉眼熟,神色怔然:“这是裴玉京的命玉?你竟真的……”决意不再和裴玉京在一起了?

仙门传统,世家子女及笄及冠那日,会由家中长辈刻下命玉,再在定亲之时交换,称作“命定之人”。交换过命玉的婚约,才会被认可。

“阿兄,你可愿和我最后去一趟玉楼小筑,做个见证,从裴夫人那里取回我的命玉?”

湛殊镜太过震惊,以至于都来不及计较湛云葳又叫他阿兄之事。

如果说先前,湛殊镜以为湛云葳还存着几分与裴玉京赌气,怨他不去救她之意,现在湛殊镜知道她是来真的了。

命玉一旦取回,两人再无瓜葛。

湛殊镜是看着她长大的,也知道曾经裴玉京在湛云葳心中份量不轻。

他明白湛云葳的性子,她鲜少接纳谁,但一旦愿意接纳了,便是真心真意待人好,亦不会轻易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