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跟人不一样,许是姨奶奶身子柔弱,这才遭了这么多的罪。”红英见顾扬灵不吐了,忙端了茶碗给顾扬灵漱口。

顾扬灵叫人把饭食先撤了,重新躺下,胸腔胃部翻腾着恶心,叫她难受极了。

“我小时候见过旁人怀孕,好吃好睡的,就不似我这般。”顾扬灵说的是她二婶婶王氏,王氏怀头一胎的时候她六岁,第二胎的时候她八岁,每一日她都要往二婶婶的西厢房里跑上好几次,一叠声地问二婶婶,小宝宝什么时候才能出来和她玩耍。

顾扬灵抚了抚自家的小腹,这一晃都许多年过去了,二婶婶和两个弟妹都化成了白骨,在冰冷潮湿的泥土里,已经度过了那么多个春秋。

可恨她一直困在薛府里半点不能动弹,这么多年了,也不知何日才能找到凶手,替家人报仇。

顾扬灵想起那男人死前的话,小三子,老大,禹王。她眯了眯眼,看着自家的肚子抿紧了唇。希望这胎是个男孩儿。她是个女人,能看到的天地,能走动的天地实在是太小了,行动间薛二郎又盯得死紧,半点儿自由也没。然而这事儿又不能靠薛二郎,她能全心全意依靠的,就只有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孩子了。

顾扬灵细细想了一回,胸腔里又是一阵翻滚,她扑在床边,对着瓷盂一阵猛吐。

红英忙上前轻抚着顾扬灵的后背,嫣翠立在一旁急得团团转,忽的一抬头,瞧见窗外人影闪过,心下起疑,几步走了出去。撩开珠帘一瞧,红儿正扶着门框一脸急色地立在门口处,见得她看过来,忙招了招手。

“那位玉姑娘又来了呢!”屋外的廊檐下,红儿缩头巴脑的,眼睛朝大门处看看,又可怜兮兮地看着嫣翠。

嫣翠没好气地看着她:“她又来做甚?不是叫你和她说过,姨奶奶身体不适,谁也不见。”

“说了的。”红儿委屈极了:“可她偏来,我说得口干舌燥,她就是不肯走,非要我来通报。我看她总是站在大门外头也不像回事儿,要是二爷偏巧来了,可不是又该撞见了。”

嫣翠听了更是气恼,这女人就跟狗皮膏药一样,遭人憎,又怎么也甩不掉。前几次就是如此可怜巴巴儿的立在大门口,叫她走也不走,可屋里头姨奶奶偏生吐得厉害,哪个还有闲工夫理会她。

昨儿个就偏巧碰上了来东院儿的二爷,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夜里二爷便去了那骚蹄子的屋里头。今个儿又来,难不成又要故伎重演?再这么来几次,姨奶奶的脸面哪里摆,叫底下的丫头婆子怎么看怎么想?

嫣翠气得胸膛子直冒火,红英却撩开了珠帘,道:“红儿去把玉姑娘请进来,姨奶奶要见她。”

嫣翠登时睁大了眼,几步冲进屋里气势汹汹道:“姨奶奶正是难受,理会那骚蹄子作甚?她爱在门外头等着就叫她等着。”

顾扬灵嗔怪地看着嫣翠,道:“你这脾性子也忒是厉害了些,往后可怎么嫁人。”又淡淡叹了口气:“知道你疼我,可总这样也不好,我便劳累一场,也好一劳永逸,免了后头的麻烦。”

嫣翠眼睛一转,这是要收拾那骚蹄子了?立时眉开眼笑,她就知道,姑娘不是没办法,就是太好性儿,依着虎丫的说法,姨奶奶是读读傻了,给自己画了个圈儿一缩,瞧着就叫人憋屈。

玉流波一路被红儿引着进了东院儿,她轻垂螓首,可那双眼却一刻没曾闲着。她并非富贵窝儿里长大的,小时候也是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了,这才把她卖到了那不是人去的地界儿。

一晃眼这么多年过去,她孤身一人在风尘堆儿里打转,除了爹娘给的一张貌美如花的脸,一副娇俏丰腴的身子,凭的便是一颗七巧玲珑心。

如今大了,那眼睛也是见过了许多世面,只这么一扫,便知这院子是叫人费心拾掇过的。精致雅趣,又透着富贵华丽,心里头就嫉恨上了。

她几年前就打算着上岸,可挑来选去总也不称心。官家地儿她是向来不想的,那地界儿道道儿多,规矩大,她这样的出身,去了便是死路一条,便是运气好一路冲天,也必定是要受许多的罪,许多的委屈,万一一个不好,小命儿都要没了,那还怎么吃金咽玉的享福?

可商门户里也是难抉择,有钱的不是肥头小耳,便是捂紧了钱袋子小气得紧,眼见着她都十九了,年纪愈发的大了,碰巧叫她遇上了薛二郎,人又年轻俊朗,出手又大方,一扫听,还是个大财主,便使出了浑身解数,终于跳出了火坑。

原先说定的,摆几桌儿进门儿就是正经的妾室,偏她运道不佳,说什么家里头有个要紧的贵妾有身孕了,怕是要冲撞,这事儿便缓了。

红儿打起帘子,玉流波头一低,腰一弯,踩着挑金线绣梅花的软底绣鞋,便进了里屋。

屋里头自然是收拾得富贵雅致,各处摆放的物件儿随意一瞟,都是又精致又富贵。可惜屋里头干干净净的半点香味儿也无,玉流波眼睛一扫,便瞧见靠墙搁着的条案上,莲花鼎盖着盖子,上头却不见星点儿的细烟。

“姨奶奶,玉姑娘来了。”红儿的声音传了来,玉流波忙回过神往前看,却见靠窗下放着一张罗汉床,床上躺着个娇柔柔,美腻腻的美人儿。她是个不识字儿的,也形容不出好看在哪儿,只是心头上猛地冒出以前在客人那里听来的一句诗,说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玉流波在离得罗汉床三步远的地方停了脚,柔柔一福:“给姨奶奶请安。”说完也不等人叫起,便直起背,一双眼直勾勾望着顾扬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