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玉石俱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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郿县的一片大好形势,就在一支利箭横空出世的一瞬,被彻底葬送。汉室这朵微弱无比的火花,在刘协细心呵护中终于突显的一丝火苗,也遽然迎来一阵酷烈的寒风,摇摇欲熄。
然而,上苍对于汉室,远远不止这么仁慈,就在那朵火花不甘摇曳的一刻。长安的长空,又迎来了一片阴暗的暴雨。似乎,残忍的上苍,铁了心要将汉室掐灭在风雨中一般。
吕布败了!
听闻到这个消息的王允,那一刻感觉自己的天都塌了。
虽然,王允一直也不指望吕布能打出一场多么漂亮的翻身仗。但此一时、彼一时,如今独掌大权的王允,再没有当初的志得意满。因为,这个时候的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犯下那不可弥补的错漏!
他首先意识到的,就是吕布败灭如此迅速的原因,不是因为什么凉并之争,而是自己招惹了一个万不该招惹的人。
那个人的名字,叫做贾诩。
王允当然听说过这个人的名字,事实上,就在段煨来长安求赦的时候,王允便看出了这幕后必然有贾诩的谋划。只可惜,看到贾诩做出这等委曲求全的模样,他王允以为自己把握了天下大局,一个小小的贾诩已根本无力回天了。
但事实上,此刻他才知道贾诩这个人究竟有着多么大的能量。他一句谣言,逼反了潼关的胡轸。随后又简单一个彭越挠楚之计,便令坐拥两万并州精骑的无双猛将吕布毫无用武之地。
是时,吕布斩杀李肃之后整顿兵士,欲与凉州诸部一决生死。可奇怪的是,几日对恃下来,凉州诸部
十万大军竟丝毫没有应战之意。吕布每每引军搦战,只遭到矢石如雨的待遇。而当吕布欲引兵回援长安时,凉州诸部便总有一部出战,可也故布疑阵,每次两至三部前后袭扰吕布,令吕布进退不得。
吕布虽是猛将,却也不是丝毫不通兵法的莽撞之人。他知凉州诸部不同于他,那些凉州人虽然劫掠了左冯翎郡,但多数辎重粮草早已被前段时日的暴雨冲刷殆尽。他吕布只需静待凉州诸部粮草耗尽、军心动乱之际,再大举进逼,定可一战功成。
所以,眼下凉州诸部这些小动作在吕布面前,不过是自取灭亡的蠢招。可就在吕布还刻意留心着凉州诸部粮草剩余之时,忽听飞马来报,言张济、樊稠两路军马已绕过潼关直取长安,京城危急。吕布大惊失色,尽提大军回援之时,却被以逸待劳的凉州诸部伏击,两万并州精骑被打得狼奔豕突,经三日的收拢后,只收到了不到八千人。
而随后的长安城下,便一举聚集了数十万的汹汹人潮,形势急转而下!
立在长安城巍峨的城墙上,王允感受不到一丝夏夜凉风的吹拂,只感到自己的身体已僵硬冰寒如同朽木,任何一阵微小的夜风刮过,只能愈发加剧他心中不断烧焦的灼痛。
对面十万凉州大军在空地上排开了阵势,他的脚下就是城战时最为激烈的几处战场之一,尽管尸体早已清理干净,但浸透鲜血的土地上仍然留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腥臭。
王允沉着那张刚棱的脸,偏执的失败使得他那张脸在夜色看起来更显狰狞。
对面坞壁的
壕沟后高高低低的建筑在稀稀拉拉的灯火下形成奇形怪状的模样,尖尖的哨楼刺入深蓝色的天空,好像野猪大嘴露出的獠牙。再看看身后的士兵,这些人一个个神色紧张惶恐,不住向自己看过来,兵刃和甲胄反射着清冷的月光。
一时之间,王允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心里泛起了异样的苦涩。因为,这一刻,他发现自己竟然没有任何可同这些奋死保卫长安将士们说的话。
就在凉州诸部围困长安之时,王允仍旧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他信誓旦旦地向这些守城的兵士保证,只需坚守三天,关东那些勤王大军便会万夫景从。自此一战之后,大汉又是重归一统、万邦敬畏的天朝上国!
可三天后,勤王大军仍旧没有消息;五天后,凉州诸部的叛军都登上了长安的城墙,关东那边仍旧没有音讯;到如今,距离那个张种前往关东已经一个月了,就算张种要去交趾也该有回信了,但关东群雄那便仍旧没有一丝动静。
这期间,王允也想到了迫不得已的一招,请关西的韩遂马腾入长安抵挡凉州诸部。可使臣传回来的消息,竟是马腾和韩遂大肆攻杀了一场,最后韩遂引兵回金城。而马腾也离开了郿县,音讯全无。
当然,这其中王允听到了马韩两家火并的原因,是那个可恶的少年天子!
是他,不知因为何事,坏了王允的大事,引得原本和睦相处的马韩两家互为仇酋,引得自己的千秋大计功亏一篑!
但这些,不足以让王允心灰意冷,真正让王允气怒彷徨的,还是他那些视为同
气连枝的关东群雄。他们,面对竟然对自己千辛万苦布下的大局,一丝回应都没有!
那个可恶的张种,派他去联络关东士人,他究竟跑到哪里去了?为什么关东士人的消息还没有带回来?为什么关东士人勤王的军队还没有见到?!
还有,早在张种之前就偷偷逃出武关的刘和,他去关东都已经快半年了,为何也是一点音讯都没有带回来?!
此刻立在城墙之上的王允是又急,又气,又失望,又彷徨。
他看着铺天盖地的西凉叛军,感觉整个上苍都在跟自己作对!
愤怒的火焰突然从王允的眼中喷出,他猛然之间做出了一个可怕的决定,他要整个汉室、整个青史都记住自己的名字,要让所有后人都知道,他王允才是真真正正辅佐朝廷、一心为社稷的忠臣!
“皇甫将军!”王允猛然扭过头,这一瞬,在清冷月光之下,王允的那张脸显得已经有些疯狂:“下令,让所有兵士在长安各里堆砌火油薪柴,若明日再无关东援军消息。凉州大军破城之时,点薪火!”
“王,允!”听闻王允这个命令的皇甫嵩,当即瞪圆了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气势犹如追命的恶魔。他一下便洞悉了王允的意图,大声怒喝道:“你想做什么?你想要让所有长安百姓与你一同殉葬,百年古都再次化为一片火海不成?!”
“国将不国,城将非城,我等贤良义士已问心无愧。不与这逆臣叛军玉石俱焚,还能如何?!”王允被皇甫嵩一番怒喝,气势不降反升,猛然回头恶狠狠地向皇甫嵩嘶吼道
:“不要告诉我,你皇甫义真还在期待着那个无知乱国的天子!若没有那个弄权祸乱的天子,长安何至于如此?!”
“若没有你司徒王允一意孤行,这凉州叛军早就是朝廷亲军!”
皇甫嵩陡然大怒,一把揪住王允的脖子,直想将王允从城墙上掼下去。所有熟知皇甫嵩脾性的人,从未见过这位汉室老将今夜这般举动,纷纷上前劝解。然而被架住的皇甫嵩仍旧不肯罢休,目眦欲裂吼道:“乱国权贼,欺君恶人,你王允要被千秋所唾,万夫所指!”
然而,面对皇甫嵩这番怒吼,王允突然之间,再没有一丝怒色。他愣愣地看着皇甫嵩,似乎犹豫了片刻,但随后固执的自负又攀上脸庞。他叹息地轻轻说了一句:
“后世史如何评价,还是留给后世之人吧。不过,你皇甫嵩要记住,记录史的,永远是我们这些士人,而不是你们这等粗鄙的武夫!与民同葬、与城同焚、与国同亡……哈哈哈,这是何等悲壮的幸事!老夫至死也不信,百年之后的人,不会对着老夫的画像,肃然起敬!”
王允起初声音很低,可越到后来,他的声音便越发洪大,仿佛整个夜空都回荡着他这等慷慨悲烈的声响。最后,他微一转头,一语定乾坤:“老夫如今还是大汉的司徒,总录尚事。今夜你皇甫嵩已不是全权负责长安防务的执金吾,所有长安兵权,皆听吕布一人调遣!”
一阵夏夜之风袭来,静静将长安城头这番争论,吹入城下那层层叠叠营帐之中,吹入一位静静搅拌着药瓮的老人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