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是在狭窄的街道当中,西凉铁骑也永远不会失去他们凶悍的本色。即便低矮的房檐有时都顶倒了马上的骑士,但三五人成排的西凉骑兵,还是保持着标准地冲锋阵型,将他们眼前负隅顽抗的敌人尽情绞杀成一团血泥。

生活在凉州那等苦寒之地的汉子,虽然一路从关中来到了这气候比较温暖湿润的关东,但显现这里的气候还软化不了他们的血勇和剽悍。在敌人面前,这群西凉铁骑就是完全不把命当做一回事儿的恶魔。

而面对着脸自己性命都不放在心上的对手,任何人在气势上都会上来弱上两分的。

不过,略微出乎刘协意料的是,在西凉铁骑的冲锋中,他们不再向往常一般冷漠。而是渐渐变为带着一丝痛快的微笑尽情杀戮,口中有时甚至高呼着‘汉室万岁’的壮慷口号——当然,这样的改变更令敌人心胆俱丧,这样的微笑和壮呼毫无疑问便是死神的狞笑和咆哮。

刘协当然知道这些改变是为什么,他的军功奖赏和抚恤改革,已经初步融入这些兵士的信念当中。

这支纵横大汉的强军,若在李傕、郭汜那等粗鄙无知将领领导下,迟早会在一次次的战斗当中磨灭人性,成一只只噬人的野兽豺狼。

但刘协那一温情脉脉的军制改革适时出现,便让他们在保留了悍勇无匹的剽厉作风之外,对战争有了更深切别样的理解,使得他们不至于在杀戮中彻底迷失方向,沉沦堕落为职业恶魔。

也因此,刘协才可以欣慰地看到,

对于那些已经放下手中武器跪地投降的敌军,西凉铁骑罕见地勒动他们的马缰,避免了如之前那样让战马直接踩踏着他们尸体继续奔骤的凶残。

可当目光投在城内战场的另一处时,刘协的额头就好像不由自主滴落了几条黑线:那一处徐晃带领的虎贲南军,真的是在打仗吗?!

相对于西凉铁骑的凶悍和冷酷,徐晃所率领的虎贲南军,简直就向一大群专业搅屎棍!

同样面对着那些死硬的顽抗分子,虎贲南军没有一个上前冲锋的。尤其大将徐晃,更是笑呵呵地看着那些踌躇不前的敌军,目光慈祥地就跟丈母娘看未来女婿一般!

然后,刘协便听到,徐晃身后的那些虎贲南军一个个好以整暇地对着敌军乱喊着什么。

“兄弟,都是大汉人,至于这么动刀动枪地伤了和气吗?”

“兄弟们,还在跟着袁术那个蠢货混啊,赶紧跟着哥哥吃香喝辣吧,跟着咱陛下混,正正经经的汉军将士,一天吃三顿饭管饱不说,还有赏赐,我陈小二都攒够娶媳妇的钱了!”

“嘿嘿,兄弟,就想这样稀里糊涂地死在这里?我张老三告诉你们,你们死得根本不值!我战死了,陛下替我养老婆孩子,还让我儿子上太学,读识字!你们跟着袁术有啥盼头儿?别冤死了让别人睡你们婆娘,揍你们的娃!”

“三个,崩跟他们废话,袁术在兖州都已经大败了,他们还执迷不悟叛乱大汉,死了都要得背一辈子叛贼的名头,婆娘孩子都没脸给他们上坟!”

“咦,你不是前天溜出城来要报效大汉的宛城兵士吗?快点动手,砍了面前这些祸害咱宛城的王八蛋!”

“别别,兄弟,先别暴露,等我们冲上去的时候,你再反水,咱们徐将军肯定保你个屯长当当!”

好家伙,七嘴八舌,乱喊一气,还净往人家心窝里最担心的事儿上喊。这喊着喊着,面前的敌军就不对劲儿了,先是警惕地对着袍泽乱瞧,然后就是好像想通了什么,丢了兵刃就往汉军这方面跑,嘴里还喊着“我愿弃暗投明啊,都是自家兄弟,自家兄弟啊!”

于是,刘协额头上的黑线又多了几条。看着徐晃这支专业搅屎棍虽然进军缓慢,但人却越滚越多,且让新加入的袁军当劝降先锋,更加一帆风顺之后,刘协突然不知自己心里到底是何滋味:自己过早地将徐晃收入麾下,究竟是不是一个错误?

毫无疑问,一个将领的性格就是一支军队的性格。马超手下的叟兵最骄傲勇猛、徐荣手下的精锐最刚毅稳重、张绣的西凉铁骑最冷漠无情,而徐晃的虎贲南军,却最逗逼……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刘协明知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但他还是忍不住哀叹:历史上那位千里驰援、威风凛凛的五子良将徐晃,究竟跑哪里去了?

算了,天意不可违,由他去吧。反正只是扫尾阶段,徐晃偶尔这样不着调一回,也是可以理解的。

华夏民族自诞生之日的持殳而战打起到现在,已经打出了一套固定的流程。尤其在攻城战进行到扫尾阶段

时,那流程更是简单。

一般而言,敌军攻破城门便已宣布城池的陷落。进入到巷战后,除非是你死我活的仇战,剩下的就是做做样子的比划了。到了这个地步,进攻方攻陷城池府衙或抓住斩杀守城的大将,战役便彻底宣告结束。

刘协估摸着,在西凉铁骑这样势如破竹的冲击和徐晃这种近乎无赖的劝降下,再需要一炷香的时候,就可以结束整场战役。然而,令他想不到的是,就在这个时候,城内当中的变故频频陡升。

先是在府衙那处真的爆发了内讧,一员小将率领着几百人,高喊着朝退守府衙的桥蕤中军冲击而去。

“杀!随我将这些祸害宛城的王八蛋赶出宛城!”

刘协眼睛登时眯了起来,对于这种情况,他当然乐见其成,但问题是,他清楚看到那员小将的手下兵士根本不是什么正规军,前面一些人还好一些,至少穿着乡勇的服饰,还拿着长枪大刀等兵刃。

但后面的人一眼便看出就是完成的百姓,他们手中杀伤力最大的武器不过一把杀猪刀,其他人就真的是在持殳而战了!

殳,是士大夫美名其曰的一种兵器。‘持殳而战’这词儿听起来似乎也很豪放壮烈,充满了人式的愤慨色彩。但实际上,殳这东西其实就是一根儿木头棒子,是春秋时候老祖宗学会冶铜技术后就抛弃的家伙。

拿着这样落后的武器去冲击桥蕤的大军,刘协真不知该说那名小将是英勇还是鲁莽。要知道,困兽犹斗,虽然整个宛城战局已定,

但保不准桥蕤那些人在被逼无路后,会爆发出怎样的凶性!

“速去传令,让徐晃别慢吞吞在那里卖萌了,赶紧前去营救那些乡勇!”刘协有些急了,抓住身边一个传令便吩咐道。

可就在那个传令还没有跑下角楼的时候,刘协却发现自己看差眼了。

那名小将似乎有着不轻的作战经验,率领着乡勇正冲一个极为刁钻的线路冲入桥蕤的中军。就如一把钝刀硬砍在了一条蛇的七寸之上,虽然没将蛇头斩下,但却命中要害,令急欲退入府衙负隅顽抗的桥蕤兵士的士气瞬间为之气馁,登时散乱起来。

尤其那员小将,长枪舞处,如银蛇翻滚,虽然没有马超那般暴烈霸气,却丝毫不下张绣的冷酷绝情。小将左冲右突,每次出击都往敌军正欲结阵的方向而去,人马一到,银枪一扫,那些还未来得及组好攻守小阵的敌军,便随之烟消云散。

那些桥蕤的近卫竟无人是他的对手,反倒是桥蕤大吼着挥舞着大刀想要阻住那员小将时。小将微微一顿,猛然一勒马缰,随后身子灵活地贴在马腹侧,陡然一枪刺出,正如毒蛇探洞,锋利的枪头精准无误地刺入桥蕤的胸口当中。

再之后,小将猛然收枪,桥蕤的胸口便多了一个洞,汩汩地鲜血仿佛如不要命一般喷洒出来。接着小将银枪一划,桥蕤的首级便被那小将抄在枪上。

“敌将已被我李正方枭首,尔等还不速速归顺汉室?!”小将扬马纵枪一招,顿时将整个战场的光彩都吸引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