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在灾民营里,周围的都是些差役和自家家丁,再就是韩家父女二人。苏默攀诬构陷自己的那些话纵算传点出去,好歹也因这些人的地位低下,必将影响降到最低。这也是田千里当时惊恐至极后,但很快就能回过神来的原因。

但是现在,这苏家子转来转去的,竟然又来上这么一手。这次可是在公堂上啊。武清县衙的公堂,面对的也不仅仅是些地位低下的差役,还有一位真真正正的朝廷七品大员,一县之尊的庞士言啊。

除此之外,旁边吏案的,还有一应签押杂役都在不远,这可是整理八经的升堂问案,整个县衙班子人多之嘴杂,那个传播力可想而知了。

田千里能不吐血吗?急火攻心之下,顿时便上演了一出血染大堂。

这还不说,这苏家子不但攀诬了自己,而且话里话外的,隐隐的影射自己的主家。虽然他没明说,可眼前这帮人哪个是简单的,无风都要起三尺浪,更何况有了这个由头。

任何谣言在起始都是不堪琢磨的,只要有脑子的人稍微仔细想想,就会不攻而破。

但可怕的却是几经传播后的谣言,被一传十十传百之后,那谣言已经面目全非,但是杀伤力可也成倍数而增了。

到了那时,谣言本身的真实性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影响力!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这,才是最可怕的。

想到田家或许就因此将可能面对的局面,田千里整个人从里到外都感觉哇凉哇凉的。

咦,等等,主家!这苏家子和庞士言敢这么对付自己,说到家还是身份的不对等。自己虽是田府管事,但终归也只是个下人,他们踩自己一点压力都没有。但要是老爷来了呢?他们还敢么?

而且,今日之事已然至此地步,也必须让老爷第一时间知晓,这样才能更早布置腾挪手段。

想到这儿,田千里精神一振,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怨毒的看了庞士言和苏默二人一眼,嘶声道:“庞大人,今日这苏家子屡屡冒犯我主,如今事关我田家声誉,必须要报知我主知晓,由我家家主决断!否则,庞大人有什么手段尽可招呼过来,田某再不会应一个字!”说罢,两眼一闭,就此一言不发了。

庞士言被眼前一幕幕震的有些发懵。这绕来绕去的,怎么又扯到田家主人头上了?苏仙童到底什么意思啊?

想到这儿,他眼神儿不由瞄向苏默。

苏默此时却是心中暗喜。他牵强附会,胡诌八扯一通,目的就是逼田家的主事人自己出面。田千里毕竟只是个奴才,要想解除韩家父女身上的契约,他还远远不够资格。

但是若直接要求对方出面,则必然让对方有了准备。以这些豪绅大户的手段,很难说不会出现意外状况。所以,出其不意才能保证计划的顺利进行。

此刻,见庞士言眼神瞄过来,面上微微沉吟,这才点头道:“明府,田千里所请,小子认为可以。”

庞士言和田千里都是一愣。田千里更是霍然睁开眼睛,惊疑不定的看向苏默,搞不明白这小畜生又要耍什么阴谋。

苏默看着他叹口气:“既然田千里有悔悟之心,愿意指证其家主以立功赎罪,这个机会还是应该给的。圣人有云,过而能改,善莫大焉。此,乃明府之德,教化之功。苏默在此先贺明府。”说着深深一揖。

田千里头就是一晕,这是又给自己戴上一顶“出卖主家”的罪名啊。这苏家子,竟然狠辣一至于斯!若是老爷信了此话,今日便是亲自来了,自己只怕也是难以脱难了。

他又气又怕,嘴唇颤抖着,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庞士言搞不清楚状况,心中苦笑之余,索性也懒得想了。反正顺着苏仙童的意思就不会错,既然苏仙童不反对田家家主上堂,那便允了这田千里之言就是。

当即签下令牌,着衙役速往田府请人。

这边田千里面如死灰,再无力气支撑,就那么慢慢的坐到地上。几个田府家丁都悄悄闪开几步,眼下情势谁也不傻,哪还有往前凑的。田千里发须凌乱,孤零零枯坐一隅,寥寥半日之间,从前呼后拥、趾高气昂沦落到眼下众叛亲离之境,让人不禁凭生唏嘘。

苏默眼中闪过一抹嘲弄之色,向上首的庞士言微不可查的点点头以示嘉许,登时让庞士言面露喜色。这才慢慢踱到韩老爹身前,低声道:“重头戏来了,按计行事!”

韩老爹眼神复杂的看他一眼,轻轻点点头,又将头垂下。韩杏儿在旁看的奇怪,想要发问,却见苏默冲她微微摇头,只得撅撅嘴儿憋了回去。

约莫有半柱香的功夫,堂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扭头看去,但见一个衙役在前引着,后面跟了一老一少两个人,快步走了进来。

前面老者大约五十上下,面容方正,一袭秀锦员外氅,狐裘围领,走来之际,顾盼有神。少年人一身青白相间的士衫,相貌清秀,双眸黑亮,端的一副好相貌。只是面色淡然,眉峰微挑,流露出几分傲气。

两人进的堂中,老者目光略一转动,先在坐倒于地的田千里身上停住,眼神猛的一缩,重重哼了一声。

田千里原本见了来人,喜色浮动,才待爬起来迎上,猛然听闻这声冷哼,不由的身子一颤,顿时又畏缩了下来。哆嗦着缩到一边,满脸的灰暗。

那老者目光转动,又看向韩家父女,眼中却有冰冷闪过。及到苏默身上时又是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的移开。

待到扫视完一圈,这才上前一步抱拳作揖,脸上露出笑容,冲庞士言道:“田立德奉令,携犬子田钰见过明府。少时不见,明府气色越发清逸了,真让我等老朽羡慕啊。”

庞士言面对着田立德,终不敢像对田千里一般,只不过在这公堂之上,事关官威体面,架子还是要做足的。

当下只在座上略略欠身,亦抱拳微笑道:“好说好说,今日一案,事涉田翁府上之人,也是受其所请,不得不劳烦田翁走上一遭,还望莫怪。”

田立德闻言,目不斜视,只笑呵呵的连连抱拳口称不敢。庞士言摆摆手,令人设座,请其在下首坐了。那少年田钰安静的立在其父身后,举止之间颇是有度,让苏默看的不由微微眯了眯眼,脸上若有所思起来。

正寻思间,忽然觉得衣袖被人扯住,转头看去,却见傻妞儿小脸发白,眼中又是惊惶又是担忧,哪还有先前半分兴奋模样。

心下又是好笑又是怜惜。之前那么紧张都不见小丫头害怕,如今只这田钰往那儿一站,话都没出一句,就让小丫头露了怯,可见其心中对那田钰的恐惧之深了。

悄悄探手握了握小丫头的肉荑,眼中露出安慰之色,小丫头这才惊色稍定。咬了咬樱唇,将手松开。

大堂上,此刻庞士言已将事情简单说了,待到说完,田立德眉头微皱,疑惑道:“明府,据老朽所知,今日府上管事是去韩家提调家仆做事而已。这什么冲击大营、哄抢物资,呵呵,怕是误会了吧。至于说那些谋逆什么的言语,也不必提了,空自徒惹人笑。明府非受人愚弄之人,自不必老朽多言。”

庞士言一窒,眼神望向苏默。

苏默微微一笑,坦然上前一步,抱拳见礼:“田家主请了。您方才所说,贵府管事只是提调一个家仆,却不知提调的是哪位贵仆。而若只是提调一个家仆,又如何需要这么多人手持棍棒而来?还有,即是所谓的家仆,那怎的跑去我救灾大营了?救灾大营中,皆是受明府委派办差之人,别说不会有什么家仆。即便是有,前日也有告示明令全城,无论抽调何人,任何人都不得阻碍。这些,田家主不会不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