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沈烟寒和陆苑,姜大夫离开后,蔡希珠深深呼出一口气,双手拍了拍因紧张而滚烫的脸颊,而后开始着手整理柜面。

她一边收拾秤砣,一边想着,待晚些沈烟寒来送药给她,她又要如何开口坦白同孟长卿的事,门口就传来她无比熟悉的声音——

“姜大夫,姜大夫,快去救命!”

沈烟寒奔入门槛来的身影映入眼帘,蔡希珠一脸意外:“皎皎?救谁的命?”

沈烟寒大喘着口中白气,顾不得回答好友的话,皱眉问:“姜大夫呢?他还在这么?”

她的焦急仿佛传染给了蔡希珠,蔡希珠连连点头:“在,在,在。”

姜大夫现身在内门处,不解道:“沈娘子要老夫救谁?”

“好多人!”

沈烟寒说着话,上前就两手抱住姜大夫的胳膊:“您跟我走!”

这架势,俨然是在绑人出去。

一副老骨头被年轻人架住,姜大夫老脸泛僵,身子被扯得发歪,口中连连道:“慢些,慢些……”

沈烟寒心里虽急,却也照顾着姜大夫的一大把岁数,并没真就拉着他就往外冲。

但她也没给姜大夫挣脱的机会。

她一边控制住姜大夫的人,一边扭脸朝蔡希珠,急声:“快带上药箱跟着!”

蔡希珠已从沈烟寒焦急的举动中觉出事态严重,连连点头:“知道了!我这就收拾!”

自小耳濡目染,她对紧要出诊的过程熟悉,如她爹爹往前做的那样,一寻到药箱就开始往里放各类急救的物件。

被“里应外合”绑架,耳朵听着新徒弟砰砰砰开关柜门、抽屉的声音,姜大夫只能吹着白的胡子干瞪眼,一脸无可奈何。

须臾,“安康堂”的门被关上,挂上了“歇业”的牌子。

巷尾处统共有十六人,六小,十大。

看到姜大夫,他们一个拉过另一个,待全数都抬了头后,无一不是立刻噤了声。连最小的那位只知道哭喊“爹爹”的稚童也都停了动作,眼巴巴看着前来的老大夫。

他们知道,他们有救了。

同时也明白,方才看了他们一眼就掉头就跑的小娘子,这是干什么去了。

沈烟寒一身艳色,如浓墨重彩的一只彩蝶,翩跹飞入一副死寂的墨画中,注入生机,带来希望。

她手指向躺地上人身边的人,高声决策:“这位是大夫,你们都让开,让他先来诊脉!”

躺着的四个人是姜大夫优先诊脉的对象,一派寂静中,姜大夫摇了三回头。

这意味着什么,五年前见过蔡裕在难产的齐蕴榻旁摇头的沈烟寒懂。

蔡希珠也懂。

面对死亡,无人能做到无动于衷。

两个小娘子对视一眼,霎时为生命的脆弱褪了面上血色。

蔡希珠死死咬着唇,红了眼眶。

天寒地冻,受苦的,也不止这些人,还有那大牢里的那位……

她不想去想,可是自小爹爹就对她爱护有加,她又如何不去想?即使他罪孽深重,即使他对她的爱带着对她娘的悔,可她是他唯一的女儿。

这时,姜大夫低声道了句“节哀”,而后回到尚存着气息那位身旁说:“将她扶坐起身。”

蔡希珠忍住眼泪,迅速跑了过去,蹲下身去帮忙。

撕心裂肺的哀嚎声再起,似因沈烟寒三人的到来而短暂静止的画面开始重新流动。

有人吼着“你见死不救”往前试图扑向姜大夫,被一旁人拉住;有人无力地颓坐下去,面如死灰;有人跪在地上,朝姜大夫连连祈求“大夫您行行好”;也有互相抱住一言不发的……

沈烟寒看着眼前似虚非虚的一切,只觉心如刀绞。

她岂能看不出,那三人,都是被活活冻死的。

相隔一个巷子,便是临安府最繁华的商业区域,作为那里的商人,她见惯了穿金戴银的顾客,见惯了悬玉覆锦的豪车,从未想过,就在一里不到的这个阴暗之处,还存在有这么一批人,食不果腹,居无定所。

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照入现实,这一刻,应该置身事外的沈烟寒当真是一步也挪不动。

临安府连日下雪,片刻未见消停,大内负责洒扫的内侍们也就忙个没完没了。

偶有忙里偷闲被发现的,就会被监管的冲上来严厉教训一顿。

翰林院门外的墙角跟处,就有一个扫雪的小内侍正被人拧起耳朵训斥:“你瞧这雪都堆成什么样了?哪一个主儿摔了跤咱们担待得起,你还在这磨蹭!不要命了可是?”

那被拧耳朵小内侍痛得跟着踮脚,“唉唉”几声呼疼,口中直道:“不敢了,不敢了,这就扫,这就扫。”

监管的依旧不依不挠,手上力道更重了几分:“我看你这样儿的就是不长记性,欠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