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那男子叹道。

“那他爹爹一定着急得紧,可为什么过了这么久才想起找他呢?”

那男子看着褚仁的脸,沉吟了半晌,才开口说道:“因为我们找到了那孩子身上的衣服,才知道他可能还在人世。”

褚仁心中一惊,望向傅眉,恰好傅眉的视线,也投了过来。两人的目光一触即分,装作若无其事。

突然,那男子不知从哪里抖出了一件衣服,用手提着双肩,举在褚仁眼前:“你可见过这件衣服?”

抽象的大朵五瓣海棠花,花梗上穿着彩绦装饰的古钱,正是那“满堂富贵”织金缎,三年过去了,还像新的一样,没有任何变化。人已长大,衣还如故。

褚仁摇了摇头,随即又喃喃地说道:“真希望你们早点找到他啊!”

那男子盯着褚仁,“你真的不认识这件衣服吗?”

“认识,这就是刚才图上那件,只是少了一条带子。”褚仁

依旧呆呆的,装作一副不谙世事的样子。

那男子若有所思,慢慢收起了衣服,卷起了画轴。

“你们若想起来在哪儿见过这样的小孩,就报到我这里来,若能帮忙找到人,王……大人重重有赏!”那保长看了一下男子的脸色,补了一句,便带着两人去下一家了。待他们走远了,过了许久,傅眉才嗔怪道:“你乱说什么话?”

“你才是乱说话呢!什么叫兵灾,你这不是故意的吗!”褚仁不服。

“就算我错了,你问那么多做什么?”

“我就是好奇我这副躯壳到底是谁……不行吗?不过他们到底也还是没说……”

“你想走了?”傅眉幽幽地问。

“我没有!”褚仁亢声回答。

“你就算想走,也是应该的……”傅眉顿了顿,又开口道,“那条黄带子,只有清廷的宗室才能佩戴吧?你是姓爱新觉罗的……又何必留在我们这寒门小户吃苦?”

“你知道了?!”褚仁一惊,“你是怎么知道的?”

“在义军中知道的,毕竟四大亲王都来了晋省,擒贼先擒王嘛,不知道这个怎么行……”傅眉的眼中掠过一丝黯然,“这黄带子是怎么回事,你果然早就知道……却不告诉我们……亏我这么相信你。”

褚仁抓住傅眉的手,急切地解释道:“眉哥哥,我没有骗你们,真的!我瞒下来不说,是因为我怕你们知道了,会不要我!你还记得爹爹说我是个鞑子时的语气吗?我真的是不敢说啊!我留下那条黄带子,也是怕如果拿出去质押典当,搞不好会惹来麻烦……唉!没想到就算只典当了衣服,还是惹来了麻烦……”

过了许久,傅眉方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你不是有意隐瞒,你要走,我也不会怪你……”

“我不走!”褚仁迟疑了一下,“若你怕我走,那就……把那条黄带子烧了吧!”

“那又何必,就算烧了它,你想走,还是能走;若你不想走,就算是有一百条黄带子也拉不走……”傅眉摇头。

褚仁点点头,“嗯!这三年我应该变了不少,个头儿都蹿出去一个头了,只要我不认,他们一定认不出我来……”褚仁话虽这么说,但语气中到底有点含糊。

“那就好……”傅眉的语气淡淡的,似乎还别扭着。褚仁不知道怎么劝解,也只好闷声不说话。窗外蝉声阵阵,叫得人心烦意乱。

“我去跟爹爹说,我们搬家吧!”褚仁突然说道。“那不是更坐实了你心里有鬼吗?”傅眉一笑。

褚仁见他笑了,心里稍稍安定了下来,“也对,他们这次没认出我来,应该就算躲过去了,世上攀龙附凤的人那么多,搞不好他们已经找到了其他人也未可知。”

话是这样说,但褚仁心中的不安,却是与日俱增,矢口否认,就能躲过去了吗?

傅眉也是一样的不安,留下那条黄带子,只是不希望褚仁有遗憾。但留着它,就像是留着一条火绳,一触碰,就是灼人的痛。

注:

*十年兵火万民愁……:出自丘处机《复寄燕京道友》。

*傅仁的长兄傅襄亡于崇祯十三年,年十九岁。妻子为孝廉李中馥女,同日仰药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