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园的大门上了锁,门上贴着盖了玉玺的封条,右边那扇门中央开了个一尺见方的小门,供递送食水什物,左边那扇门下面开了个更大的小门,是恭桶等秽物出入的通道。按律原本只能开一个小门的,但颜启昊知道颜音好洁,便为他法外行了特例。门口看守的侍卫是宗正院派来的,但都已被颜启昊打点过,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颜音一向性子淡泊,喜静不喜动,对于这样的幽囚生活,倒是没有什么不适应。日常用度一样不缺,只是伺候的下人略少了些。颜音每日除了画那明春苑的样式图,便是看作画,日子过得很是逍遥。

颜启昊不管多忙多累,每日必来留园一趟,看望颜音。颜音总是要通过那个小门拉着颜启昊的手诊脉。然后就这么一直手拉着手闲话家常,不肯放开。

安述羽也常来,只是颜音和他以主奴身份相处了八年,如今换作了义父义子,多少有点别扭,言谈中不免恭敬有余,亲热不足,倒显得生分了。

戴子和公务繁忙,来的少了,但每次过来,总要待上半天。考校颜音医术,是必不可少的内容。颜音若是应对错误,戴子和依旧抓过手来就打,倒是和以往一模一样。

颜意已经去了神佑军,每个月只有一天假可以回府看望颜音。

倒是小五颜童每日里来得很勤。颜音被圈禁之前,教了颜童半年,发现颜童跟自己确实很像,人极聪明,偏又不爱正经学问,只喜欢那些杂学。于是颜音便不拘着他,由着他看自修,自己从旁指点。颜童风雨无阻,每日必来,两只小手扒在小门那里,和颜音谈谈讲讲,总要待上一个时辰,每次都是颜音再三劝说,他才离开。颜童嘴很甜,哄得看守侍卫人人喜欢,大家竟是每日都盼着这古灵精怪小孩儿的到来。

颜音的淡泊儒雅,温守礼也征服了这些走马灯一般不停换防的侍卫们。从圣旨中,大家并不知道颜音犯了什么错,因此心中都略略替他不平。

春去秋来,转眼冬已深了。

明春苑的图纸已经画完交上去,颜音又在炮制颜料,准备将这个新建的禁苑用大幅山水画的形式再呈现一遍,作为给颜启晟五十大寿的寿礼。

“三郎君!三郎君!”

这日,门外突然传来拍门声和急切的呼唤,正是蝶哥儿的声音。

蝶哥儿的哥哥康芦因另外还患有痨病,不便接到府里,颜音便为这兄弟两个另赁了一处房舍。为了让蝶哥儿有时间照顾哥哥,又给他安排了后门上夜的活计,没有让他跟到留园中贴身伺候。

颜音听蝶哥儿声音惶急,忙三步并坐两步来到门口。

小门外,赫然是蝶哥儿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脸。

“三郎君,三皇子出事了!不知道犯了什么事,被皇上杖了一百多杖,您快去看看吧!”

“什么?!”颜音眼前一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别问那么多了,路上说,快!”蝶哥儿一边说,一边抓起颜音的双手要把他从那小门中曳出来,“快!那两个侍卫已经被我支开了,说话就回来,我托着您,您从这里钻出来!”

蝶哥儿见颜音呆呆地不知所措,又催促道:“快些,肩膀斜着挤出来,只要肩膀能出来,身子没问题的!”

蝶哥儿拉着颜音一溜小跑出了后门,坐上早已停在后门的一辆乌篷马车,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到底怎么回事?”颜音紧抓住蝶哥儿的双手,急切地问道。

“不知道。”蝶哥儿摇头,“二皇子战死了,听说是跟三皇子有关,皇上便急诏三皇子回来,一回来就下令重打。我哥哥最近病重,在惠民署治疗,我也是见三皇子府上的人来找戴大人才知道的,说是打了一百多杖,人已经快不行了……我一得着信儿就急匆匆来找您了,想着您跟三皇子这么好,就算拼上性命,也必定愿意去见他一面。”

“谢谢你!蝶哥儿,谢谢你!”颜音紧抓住蝶哥儿的手,抖着嘴唇,不住口称谢。

“三郎君,您这样真是折杀我了,您待我们兄弟恩重如山,我们就是粉身碎骨,也无法报答您的恩情……”

“你哥哥怎样了?我师父也拿他的病没办法吗?”颜音问道。

蝶哥儿摇头,“肺痨和鹤膝风,都是绝症,能拖到这时候,已经是老天爷眷顾了……多亏了三郎君,才让我哥哥享了这半年福……”

下了马车,颜音一路风风火火穿堂入室,推开门,赫然见到一团血肉模糊的人形横陈在当地,颜音眼前一黑,几乎跌倒,忙伸手扶住门框,才算堪堪稳住身形。

“三哥……”颜音小心翼翼地走近,心头一片恍惚,仿佛身处噩梦。

“音儿,你来得正好!去换衣服,扎起头发,净面净手,你来给你三哥疗伤。”

听到戴子和的声音,颜音这才注意到,室内还有两个人,一个是戴子和,另一个是个身材颀长的少年,两个人都穿着崭新的素白中衣,卷着袖子,想必是已经准备停当,马上就要动手为颜亭疗伤。

颜音突然注意到戴子和左臂上着夹板,被一条纱布带吊在肩头,颈间也有一道伤痕。

“师父!您怎么了?谁伤了您?”颜音惊问。

“惠民署有个病人,患了失心疯,突然爆起伤人,师父为了保护其他病人,被他伤了。”那个颀长少年回答道。

“师父?”颜音听那少年唤戴子和做师父,蓦然有几分淡淡失落。

“这是我新收的弟子,陆清。按照入门先后,你该唤他师弟。他刚入门没几天,因我伤了手,只好拉他过来帮忙,你来得正好,你入门已久,还是你来动手稳妥些。”

颜音还想再问问戴子和的伤,还没开口,便听戴子和低声喝道:“还磨蹭什么?你三哥的伤不等人,又想挨打了吗?”

颜音脸一红,忙手脚利落的开始准备。那陆清倒是知趣的退在了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