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九、巾帼不让须眉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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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已经是二十多年前了吧?也是这样的冬天,也是这样暖暖的暮色。
刚刚从西夏军手中夺回了燕京的颜启昊,志得意满地骑在乌骓马上,缓缓行经战后疮痍的街衢。燕京,这个北地最繁华的城市,仅仅在西夏人手中待了不到十天,还没有捂热,便被颜启昊率领铁鹞子军拿了下来。
城中放眼便是一片凄凉景象,房倒屋塌,家家闭户,荆榛瓦砾中时不时能见到累累尸骨。
那些训练有素的铁鹞子军,像水银泻地一般涌入各个街巷,每到一个十字路口,便在四面设上栅栏,留八个兵丁看守,其他人再涌向下一个路口。大队人马后面,跟着数个通墨,善交际的小队,挨家挨户统计人口,记录造册。另有数队会汉语的兵丁,骑着高头大马,举着旗帜,穿梭各处,宣谕源军的安民告示。
两旁巷弄的宅子门口,偶尔有一两个胆大的赵人探头出来张望,见到这种整肃的军容,都不由得暗暗咋舌,感叹源军和一盘散沙的西夏军截然不同。
颜启昊一路行到城北,沿途的一切都让他满意,源军牢牢控制住了局势,城内也没发现大股的西夏漏网之鱼……忽然,前面一阵喧哗,颜启昊抬头去看,见前方一座大宅,门上匾额清清楚楚写着四个大字“永平王府”。
原来是南赵永平郡王的宅邸吗?颜启昊见王府墙外围着一些源军,吵吵嚷嚷不知道做些什么,忙用马鞭一指,对亲兵说道:“去看看,那边在闹什么?”
话音甫落,颜启昊一抬眼,便见到了王府深处,绣楼之上,那身着火红猩猩毡斗篷的俏丽身影。其实两个人隔得很远,根本看不清面容,但颜启昊从那婀娜的身姿上,便隐隐觉得她一定是个美人。
只见那女子英姿飒爽地站在楼头,手持两面红色大旗,时不时做出各种姿势,倒像是军中旗手在指挥军队一般。
颜启昊早听说南赵男人弱,历来军中却常有女将,但征战疆场这么多年,却一次也没跟女将交锋过,此次见了这等情景,便颇有兴味的凝神观瞧。
颜启昊顺着那旗帜的挥舞方向看过去,见王府院墙的四角和侧门内,都建有简易的楼子,每个楼子上面都站着数个家丁,那些家丁依照那女子的指挥,不断向墙外投掷东西,有些像是装着石灰的坛子,一落地便烟尘四起,有些像是火油罐,在街上引了几处火头。
这时,那亲兵来报说,“王爷,前面是南赵永平郡王府,府中的大宗姬指挥着家丁向外扔东西,不让咱们进去,因王爷说过要秋毫无犯,所以兄弟们只能围在外面鼓噪,等里面疲了再说,她家有再多坛坛罐罐,总有扔完了的时候。不过那女子心肠甚是狠毒,那罐子里装着石灰,里面还有个小罐子装着水,一抛下来便发热冒烟,好几个兄弟着了道儿……”那亲兵可能也没想到在城里能遇到这样的抵抗,兀自愤愤不平。
颜启昊点点头,又凝目去看那女子,发现那女子指挥作战颇有章法,若源兵不靠近,她便指挥家丁按兵不动,以节省“弹药”,若源兵企图破门或翻墙而入,她便迅速指挥家丁抛出坛子,以吓退源兵。而且,并不是每次都抛出那杀伤力巨大的石灰坛子,有时候是火油罐,有时候是石块,甚至有时候是荷叶裹着的粪便,一着地便恶臭四溢。
颜启昊皱了皱眉头,暗暗思忖,若按照这种打法,里面只怕还能坚持好几天,那楼子虽不比军中的规制,却也高大结实,想必不是一天之内建好的,恐怕从西夏军破城开始,这姑娘便指挥着下人死守府邸了……
想到这里,颜启昊不禁暗暗钦佩,当下在马上抱拳拱手,提起一口气,朗声说道:“楼上姑娘听着,如今源赵两国结盟,共御西夏,在下大源国益王颜启昊,已经将燕京从西夏手中夺了下来,姑娘不用惊慌,且命下人暂停攻击,在下愿解甲入府,与姑娘面晤。”
听了这话,那女子手中的旗垂了下来,低头凝思了片刻,也朗声说道:“好!你让他们退到五十步以外,你一个人过来!”说完便抛下旗子,转身下了楼。
颜启昊见她如此爽快,忙令兵丁退开,自己翻身下马,卸下甲胄,甚至把弓箭也摘了下来,就那样一身青衣,大踏步走向那两扇紧闭的朱漆大门。
颜启昊刚刚踏上第一级台阶,那大门便吱呀一声,向两旁打开了,门内站着一个红衣女子,发髻散了,一头长发瀑布一样披垂下来,红扑扑的脸上凝着细汗,一双眼睛灵动顾盼着,有几分好奇,也有几分怀疑。
颜启昊忙抱拳拱手,“在下大源益王颜启昊,幸会姑娘。”
那女子竟然也一拱手,“在下大赵永平郡王长女康灵好,见过王爷。”环抱的手臂分开了斗篷,露出里面的一身朱红劲装。
颜启昊微微一笑,“姑娘智勇双全,在下佩服。”
康灵好有一丝腼腆,微微红了脸,轻轻低下头去,用手指撩拢着被风吹到唇边的发丝,随即又抬起头来,赧然一笑。那一头乌油油的长发,被风吹成一袭青丝的披帛,美得炫人眼眸。
“好漂亮的头发……”天时虽然是初冬,但在颜启昊心中,已经春暖花开。
颜启昊又抬头看了一眼楼头的颜音,眼中依稀仍是当年那红衣丽人的影子。这府中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似乎都带着她的气息……她小时候,也曾这样在楼头坐过吧?也曾安安静静地看着?也曾有那样明媚而温婉的模样,如同当年初相见的那一刻?
她的父王,在西夏攻城中战死,她的幼弟,在西夏屠城中失散,她自己,在那最艰难的十几天中,坚强的支撑着偌大的王府。
那以后的一个月,两个人如胶似漆。他为她寻找失踪的幼弟,她也为他的政事出谋划策……直到,西夏彻底退兵之后,源赵两国因燕云十六州的归属起了争端,兵戎相见,她和她的家人,都成了战俘……
再后来,她的嫡母、庶母都在幽囚中病故,他去求他的三哥,把她赐给自己作为姬妾。原以为可以让她过上安宁平和的日子,哪知道她却拼死不从,几次三番大闹下来,把府中搞得鸡犬不宁。
那日借着酒醉,他强占了她,让她有了身孕。她拼了性命自残,不让这个孩子来到人间……整整十个月,他派人昼夜不停看顾着她, 终于让那个孩子平安生了下来,那个孩子,便是颜意,天意的意。她却不肯喂孩子一口奶,临盆当天便自己剪了头发,跑到后山家庙中,再也不肯出来。
这院子,曾经叫作榴园,每到春深,便开满了照人欲焚的火红石榴花,但她孕中一怒之下,一把火都烧了,只留下一地青涩黑焦的小小石榴,和十几株残桩。后来这园子便没了名目,自颜音和戴子和住进来之后,颜启昊便命令下人改称留园,却是留恋的留,也是盈歌的封号,留国公主的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