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的那个女孩,正是康金铃,高的那个孕妇,眉眼和康金铃颇为相似,想必是那个因有孕被抬为良人,并册封为嫔妃的南赵帝姬,康金铃同父同母的亲姐姐,庄福帝姬康玉瑚。

康金铃虽然身材矮小,但换作了妇人装束,便像是凭空长大了几岁,俨然有了几分稳重的大人模样。只见她目不斜视,一双眼睛只盯着姐姐的肚子,小心地搀扶她落座,殷勤地为她布菜,完全没有感受到远处颜音的殷切目光。

颜音有些落寞,垂下眼帘,继续拈弄着那枚羊骨。

安述羽侍立在颜音身后,约略能猜出颜音心中所想,他和宗室郎君的关系都不好,女眷当中也只和这位新入宫的少年嫔妃勉强能算得上故旧,自然希望能和她寒暄几句,至少能排解一些尴尬,毕竟是岁除,谁都希望能得到亲朋的祝福……

安述羽想到这里,心中一动,也抬眼向嫔妃的席上望去。那边,被所有人簇拥着的,是穿着渤海国服饰的贞静皇贵妃安弦羽,自己的亲妹妹。只见她白衣,彩裙,头戴金凤冠,娴雅地微笑着,和其他嫔妃安静地交谈。她同样不会注意到安述羽灼热的目光,因为她并不知道,宫里这个满头白发,相貌绝美,却不会说话的内侍,是他的亲哥哥。

颜音木然地盯着前方,拿着那柄小刀,叉起那些肉片一片一片往嘴里送。

安述羽见那肉已经微微有点冷了,怕颜音吃多了积食,便轻轻拍了拍颜音肩膀。

“什么事?”颜音扭头仰脸。安述羽却发现他的唇角,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那小刀划破了一个小口子,微微渗出血来。

安述羽看了,心中大痛,忙取出帕子为颜音擦拭,同时狠狠地夺下了颜音手中的小刀,将筷子塞进了他手里。“这孩子,真不让人省心!”安述羽咬着牙,心中暗暗骂道。若不是碍于身份,真想抓过他来,狠狠地教训一顿。

颜音自然能感受到安述羽的怒气,吐了吐舌头,嘻嘻一笑,“果然师父说的没错,不怕痛真不是什么好事儿,自己伤了自己,都感觉不到。”

子正过后,内眷们便退下了,男人们依旧豪兴不减,纵酒狂欢。

颜音体弱,又不耐寒冷,早已觉得有些不支,但又赌气做给所有人看似的,坚持着不肯提前告退。

乐声响起,一个黄衣舞姬,飘然下场。只见她围着篝火,踏着轻盈的舞步,一双白练一般的水袖足有三丈长,飘飘舞动着,真好似嫦娥下凡一般。悠扬的歌声,袅袅飘来,那唱词,既不是女直话,也不是普通的汉话,倒像是江南的吴侬软语。

颜音只觉得这曲子很熟悉,便侧耳听着,细细分辨词意。蓦然发觉这便是北行途中,温泉侧畔,那个昭仪朱素辉所唱的曲子,再定睛一看,这个舞姬,竟然正是朱素辉。

“幼富贵兮厌绮罗裳,长入宫兮陪奉尊阳。今委顿兮流落异乡,嗟造化兮速死为强。”“昔居天上兮,珠宫玉阙;今入草莽兮,事何可说?屈身辱志兮,恨何时雪?速归泉下兮,此愁可绝……”

颜音细细分辨歌词,见果然就是那日听过的那首歌,一个字也不差。颜音突然觉得有些奇怪,大过年的,为什么要唱这样悲伤的歌,为什么不用汉话唱?非要用谁也听不懂的江南方言?

突然,那女子的水袖,如一杆枪,疾刺而出,直指颜启晟的御座。那一道雪练之中,似乎有金属的光芒闪烁。

颜音还未来得及反应,便看到侍立在颜启晟身边的颜亮身形一闪,挡在了颜启晟身前。随即便一声惊呼,瘫软在地。

“来人!有刺客!”不知道谁大呼了一声,数十名侍卫便向那朱素辉围了过去。

颜音也一跃而起,奔到颜启晟身边,“父皇!您没事吧?”

颜启晟蹲着身子,怀抱着颜亮,声音颤抖,“亮儿!”

颜亮的左肩上,插着一只梭镖,连着细细的链子,只见他脸色铁青,嘴唇却是淡淡的紫色。

“不好!有毒!”颜音说着,举起手中割肉的小刀,挑开颜亮伤口周围的衣服。见伤口已经肿起很高,一片黑紫。

颜音犹豫了一下,用手在裤子上蹭了蹭,想要伸手去拔那梭镖,但又有点犹豫。

颜启晟拨开了颜音的手,猛地拔出了那梭镖。

腥臭的黑血,汩汩涌了出来。

颜音此时再不犹豫,手起刀落,在伤口上切了一个深深的十字切口,而后双手用力挤压伤口周围,把黑血往外挤。

颜启晟也伸过手来帮忙。

两个人挤了几下,见血流已经微微变得红润,但尚未达到正常的颜色,那血便凝固了似的,再也挤不出什么。

颜音深吸了一口气,低下头,将嘴唇贴了上去。

颜音用力吮吸出几口污血之后,颜亮的血脉便像是重新通畅了一般,从伤口中再度缓缓涌出血来,此时的血色已经变得鲜红,看来毒素已经随血液流出了大半。

颜启晟也是久经战阵,略了解解毒之法,见此情景,知道颜亮性命无碍,便站起身来,喝道,“抓活的!务必彻查出她背后的主使之人。”

“她已经自尽了……”下面有人回话。

“戮尸三日,枭首示众!”颜启晟咬着牙,愤愤说道,随后又下令,“从速追查毒药来源!朕看这御药房,该好好整治整治了!”

颜音听了,心中一惊,忙站起来大声说道:“不关御药房的事,这不是配制的毒药,而是蛇毒,任谁都能抓到毒蛇采毒的!”

此言一出,四下里死一样寂静。

颜音蓦地一身冷汗,这才觉得不妥,这样公开出言顶撞皇帝,让他下不来台,别说是宗亲王子,就算是皇后、太后,只怕也不曾这么做过。

“好……你好……果然是朕太娇纵你了……”颜启晟的声音很低,眼睛盯着颜音,目光中充满了失望。

颜音想要说些什么谢罪的话,却突然发现嘴唇一片麻木,已经张不开口,“糟糕!定然是唇角的那个小口子,沾上了毒血。”若是寻常孩子遇到这种情况,早就吓坏了,但颜音毕竟学了一年多的医,粗通医理,知道这点毒不会要人性命,吃两副解毒药便会好转,所以并不慌张。

颜启晟见颜音呆呆地仰头看着自己,嘴微微张着,一双红唇像是微微肿了起来,娇艳如血,竟是充满了妖异的魅惑,不禁皱了皱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