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钟叔的眼泪

那天钟叔被砸断了腿，毫无心理准备的钟婶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车行那边来人三言两语就就把事情推了个一干二净，虽然说补了半月工钱，可对于从此以后至少三个月没有收入的钟家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好不容易把钟叔安顿好，货主家来人先是一番哭天抢地，直把钟婶哭的六神无主，在钟婶还没回过神来之际，扔下大半院子萝卜就溜之大吉了。待到钟婶好不容易把家中大小事务理顺，却只能对着货主家给出的赔偿金欲哭无泪。冬日萝卜价贱，就算钟婶真能把一院子的萝卜在最短时间内卖完，得来的银药也不够钟叔的汤药费的。关键时刻，也只有平日里关系最好的万仲勇夫妇强硬的用最高的价钱从自家买走了五十斤萝卜，让彼时身心俱疲的钟婶感受到了一丝温暖。虽然说万仲勇夫妇买萝卜的时候，确实说过打算用来做点特别的吃食，不过当时钟婶以为那不过是万家的托词罢了，这会看到万晓柳郑重其事的捧出萝卜干，才知道万家一次买那么多萝卜回去真的是做吃食来着。

“哎呀，五丫，你爹娘挣点钱也不容易，你还是拿回去吧。”钟婶可是知道春樱的好手艺的，出自春樱之手的萝卜干先不提味道怎么样，但至少是花了大力气做出来，这以后自家的生计还不知道在哪里呢，要是收了万家这么大的礼，日后能不能还上还是个问题呢。纯朴善良的钟婶可是很清楚万家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的，以后自家可能帮不上万家了，自然不肯受这份礼了。

说起来，便宜娘让万晓柳送来的这坛子萝卜干快有三两的样子，不算四个孩的劳务费，光成本就不是个小数目，所以说，钟婶的眼光很毒，一眼就看出这坛子萝卜干价格不菲。但是，万晓柳送萝卜干过来，一来是确实是送给钟家当下饭小菜的，二来也是借此机会提一提合作做萝卜干的事，虽然现在萝卜干的销量还是个未知数，不过万晓柳很有信心，假以时日，她做的秘制萝卜干必然会风靡全京城的，哈哈！……好吧，这也算不上什么多了不起事。但是，钟家的情况摆在这里，钟叔的腿即使治好了，也做不了车夫了，除了一手赶车手艺，钟叔别无所长，就算去卖苦力，他的腿也使不上力，倒是做萝卜干这活计，可以一试。

万家现在，既要顾着汤圆摊子，还要发展脂粉事业，做萝卜干虽然也能挣钱，但论工作强度而言，仅有万仲勇和春樱两个壮劳力的万家实在是兼顾不了。相反，如果他们只出方子和钟家合作的话，倒是一件一举二得的事，自家既能从中赚点小钱，又解决了钟家的生计问题，何乐而不为呢？若非萝卜干的方子是柳佳姥姥的秘方，万晓柳一点都不介意送给钟家。至于万仲勇夫妇，则是牢记方子是娘娘赐给万晓柳的，他们带着钟家一起赚钱也就罢了，方子却是万万不能给钟家的。于是，一家人商量来商量去，最终决定把方子的来处按到了万仲勇死去的亲娘陈氏头上，既是祖传秘方，钟家总不好意思要了去，如此两家一起合作，钟家出工，万家出方子，也算公平。

因着这二层考量，万晓柳自然不会因为钟婶二句话就把萝卜干抱回去，然而，没等她开口，一边正和万棋玩闹的虎子突然吸了吸鼻子道：“好香啊，五丫姐，你手里抱的是什么呀？”

虎子是早产儿，脾胃虚寒，刘大夫说，虎子需要少食多餐小心将养着，算算时间，也差不到到虎子吃点心的时候了。加上虎子刚才和万棋一通玩闹，肚子已经有些饿了，而万家的秘制萝卜干万晓柳不惜血本的放了很多芝麻在里面，即使隔着坛子，虎子也能敏锐的嗅到一种特殊的香味，被香味一刺激，虎子感觉更饿了，这才会不管不顾的直接问了起来。

“啊，虎子饿了吗，等着，阿娘给你端粥食去。”钟婶说完，风风火火的跑去了厨房，万晓柳索性打开了菜坛子，笑着对虎子道：“呵呵，这是我家做的特别好吃的萝卜干哟，虎子一会配粥食吃最好不过了。”

虎子的粥食，也是刘大夫根据虎子的情况给开的一种药腾，味道其实还可以，可也耐不住天天吃，虎子从三岁开始吃粥食，都吃了将近一年了，听到粥食二字，就没了胃口。不过，菜坛子打开后，萝卜干的香味更诱人了，虎子一年来第一次那么期待，阿娘快点把粥食端过来。

萝卜干本来就是用来下饭的，自然做的比较咸，万晓柳也怕虎子吃齁了，只捡了三小块到他碗里，反正一小碗粥食也没多少，三块萝卜干足够了。虎子也是个很懂事的孩子，既然万晓柳说了他不能多吃，便不吵不闹的接过来，先咬了一口萝卜干，然后眼睛一亮，再吃一大口粥食，唔，今天的粥食吃起来格外好吃耶。

钟婶瞪大眼，除了开始那几日，一年来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儿子吃粥食吃的这么迅速，几乎是一眨眼时间，一碗粥食就下了肚，都不用她多说一个字。这下，钟婶落在万晓柳菜坛子上的眼光完全变了，这万家的萝卜干当真如此好吃？

钟叔自受伤后，因为忧心往后的生计，胃口也一直不怎么好，这会看到儿子吃这么香，忽然也感到肚子饿了，当然，他不会承认的是，他更多的是被万晓柳送来的萝卜干的香味勾起了肚里的馋虫。

“他娘，灶上还有吃的吗？”

钟婶闻言一喜，天啊，这可是丈夫受伤以来第一次主动要吃的啊，钟婶激动的连连应道：“有，有，有，灶上一直热着馍馍呢，我这就给你拿去。”这一刻，钟婶已然下定决心，这回她势必要厚着脸皮把万家的萝卜干给收下了。

钟叔加餐的时候，万晓柳趁热打铁，把自家想和钟家合伙做这萝卜干生意的事说了一下，老实的钟婶一听，连连摆手：“这，这怎么可以呢？这可是你家赚钱的买卖，平白无故的，我们怎么受得起呢？要是虎子他爹腿没伤着，我家还可以给你家帮把手，现在虎子他爹伤着，我家什么忙也帮不上，这事是万万不行的，五丫回去告诉你阿爹、阿娘，就说这事，我不同意。”

钟婶的反应，让万晓柳不由无声的叹了口气，你说，这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怎么这么大呢？她家一堆正经亲戚，不论是小河村那一波，还是静安坊东条巷子那一茬，就没一个能像眼前无亲无故的钟婶这样为自家着想的。所以说哪，这人和人之间的缘份真是不好说，血亲未必对你真心实意，反倒是那半道子上结识的人家愿意和你真心换真情。

万晓柳不是真正的七岁孩童，虽然钟婶拒绝的话说的如此坚决，但是她很清楚，钟家真正做主的人还没开口呢。对于万晓柳转达的万仲勇夫妇的意思，钟叔一开始也是拒绝的，但是，他毕竟是家里的顶梁柱，很快就冷静了下来，他的腿伤是事实，往后一家人的生活没着落也是事实，既然好兄弟不惜拿出母家秘方来帮他，他若是一味拒绝，就显的太过不识好歹了。于是，钟叔默不作声的吃完馍馍，然后轻轻碰了碰钟婶的手，钟婶讶异的望了丈夫一眼，很快就读懂了丈夫想要表达的意思，遂安静的退到一边，把决定权完全交到了丈夫手中。

“五丫，这是你阿爹阿娘的意思？”

万晓柳正等着钟叔开口呢，当下脆声应道：“嗯，是我阿爹让我先和钟叔说一声，这萝卜干已经送到周记杂货铺和几处和我家相熟的食馆茶座试卖了，如果卖的好，咱们就可以动手料理院子里那堆萝卜了。阿爹说，钟叔现在腿脚不方便，让钟婶和我们一起先做着，等到钟叔腿好了，我们再具体商量银钱的分配。”

万家五丫落回水，倒是变的伶牙利齿起来了，钟叔咧了咧嘴，“五丫好聪明，能够把你阿爹的话全部记住了。”

万晓柳小脸微红，怎么说，她芯子里装的都是一个货真价实的成年人的灵魂了，冷不丁的被人当成孩子一样夸奖，感觉怪不好意思的。不过，不管怎么说，听钟叔的话意，这事有门啊。

“没有啦，阿爹和我说过好几遍，我好不容易才记住的。钟叔，你看这事？”

“五丫，回头帮我谢谢你阿爹、阿娘，就说我钟立承他们这份情，日后，你家有什么事，招呼一声，钟立绝无二话！”

钟叔说完突然翻了个身背对着其他人，万晓柳和他离的最近，就算钟叔动作再快，还是让万晓柳看到了他眼中一闪而逝的水花，更何况，眼前微微颤抖的身体也在真切的告诉她，钟叔现在的心情有多么的百感交集。作为一个小孩子，这会就该当作什么都没看到比较好，于是，万晓柳从善如流的加入了万棋和虎子的玩乐队伍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