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氏如今也是程家的当家夫人,虽然就在京城,但平素事忙,回娘家的机会也不多。郑老夫人想趁着宾客还没到,好好跟女儿说说话,就叫了丫鬟带陆涵之几个去寻郑思妍姐妹。

天还冷,郑思妍姐妹没有往外面跑,就在郑思甜的屋子里说话,见陆涵之几个过来,赶忙起身问好,一番见过,便算相识了。

郑思妍的夫家在陇州,公爹曾在宁国公麾下做事,如今也在陇州做官,郑思妍婚后就随丈夫去了陇州,因为陇州距京城远,郑思妍出嫁之后回娘家的机会也少。刚过二十六岁的郑思妍看上去比实际年纪还大些,脸上也有些苦相,正同陆涵之几人说话,外头便道:“大姑奶奶,小公子摔了,你快来看看吧!”

外头果然听到孩子哇哇大哭的声音,郑思妍急忙起身往外走,郑思甜几个也连忙跟上。

郑思妍这回是陪丈夫进京赶考的。郑家是香之家,在京城经营已经一百多年了,底蕴深厚,虽不比程家有世袭爵位,郑家女儿也是京中争相求娶的名门千金。而赵家能攀上郑家这门亲,除了赵胜的父亲早年立下不少战功,算是朝中新贵,更因为赵胜才华出众,十六岁上就考取了举人。

郑家看重赵家有前途,郑思妍也一眼就相中了赵胜,这门亲就定了下来,在当时也算郎才女貌的典型。但赵家的运气仿佛在那时就耗尽了,郑思妍嫁到赵家之后,先是赵胜的父亲没能留京任职,接着,赵胜春闱没有考上,一家子去了陇州上任。之后,赵家老爷子、老太太先后过世,赵家父子丁忧,直到去年赵父除了服,重新谋了官职,赶着今年大比之年,打发赵胜进京赶考,而郑思妍也带着孩子跟了来。

要说郑思妍为何不远千里带了孩子进京来,一来孩子出生到现在还没见过郑家这边的亲戚,特地带来见一见,二来么,也是孩子身上的病,虽然陇州那边大夫都道没有法子,郑思妍想着京城好大夫多,总要带来看一看,真治不了她也死心了。他们过了年才出门,前两日才到达,郑思妍拜托父亲和弟弟寻一寻好的大夫,眼下还没有好消息。

陆涵之几个跟着出去,便见到了小丫鬟手足无措的想要抱孩子,但孩子不肯要她抱,努力想要自己爬起来。孩子不过七八岁大的模样,这个年纪的孩子本该灵活爱动,但云哥儿手脚似乎不大灵便,费了好大劲才扶着身旁的石桌爬起来,冲着郑思妍笑,“娘,云哥儿没事。”

郑思妍顿时就控制不住落下泪来,上前抱住云哥儿,道:“云哥儿很好,云哥儿能自己站起来,娘很高兴。”

郑思妍查看过,确定云哥儿没有受伤,给他擦干净了手上沾的泥灰,没有叫他进屋坐着,道:“云哥儿去玩吧,娘就在这里,有事你就喊娘。”

云哥儿也点头,他身体不太灵便,却并不喜欢被人抱着,或是安置在屋里不许动。他年纪还小,不知自己的病有多重,但在父母教导之下,也并不觉得自己是个没用的废物,别人能读的他也能读,别人能走能动他也能,只是走得慢些,他多花些时间,也能走到。

郑思妍看着儿子手上擦到留下的痕迹,自然是心疼的,却没有说出叫儿子呆在屋里好好养着的话,只向郑思甜几个道:“我们进屋说话吧,云哥儿没事的,有春草看着他呢。”

刚才云哥儿摔了春草也只准备了帕子准备替他擦手,只是郑思甜这边的丫鬟见多了各家对孩子的重视,一见云哥儿摔了,便大惊小怪地喊人。

几人回到屋里,郑思甜握着长姐的手,眼里也泛起了泪花,“大姐姐,你也太苦了。”

郑思妍反而洒脱一笑,道:“傻妹妹,我哪里苦了?”

哪里苦?在郑思甜看来,郑思妍是哪里都苦。夫家官途不大顺畅,一家子都在边远的陇州待着,前途如何还说不清,看郑思妍比实际年龄显老的脸,挂在脸上的担忧,都让郑思甜觉得长姐过得不好。长姐嫁过去很快就有了云哥儿,这本是好事,可云哥儿偏偏生来就带着病,郑思甜不知道云哥儿的病能不能治好,若是治不好,那么聪慧的云哥儿就一辈子不可能走进官场。

郑思甜没说出来,郑思妍也想到了。谁会希望自己的人生遇到这么多波折呢?当初定亲的时候,她也希望自己一生顺遂,夫君读有出息,儿女双全子孙满堂。遇到这么多事,她也不是一开始就能这么豁达的,只是过了最初的绝望悲痛之后,云哥儿的每一点起色,对她来说都是恩赐。

“云哥儿是我们一家回陇州时怀上的,那时事情又多,赵家举家离京,公爹又要赶着去陇州上任,一路折腾下来,云哥儿没足月就生下来了。他本来还有个妹妹,只是那孩子福薄,没满月就没了,那时我只感谢上天让云哥儿好好地活下来。”郑思妍没有避讳的意思,或者说,自己承担了那么多,她其实也想有人能倾诉一回。

“后来,发现云哥儿生来就有病,我们都难过,怪上天太过残忍,可也庆幸,他跌跌撞撞的活了下来。”郑思妍往外看了一眼一步一步慢腾腾往院角的树走去的云哥儿,“他身子不好,可他乖巧又懂事,聪明又好学,总好过那懵懵懂懂,不知人间事的。我们这回带他来,是抱着一丝希望他的病能治好,但若不能,他能平安长大也很好了。”

郑思甜今年就要出嫁了,但对出嫁以及婚后生活其实她并没有多少概念,只是想到郑思妍的情形,她觉得自己若是遇上了,一定是撑不下去的吧。可是想想,若是真遇上了,撑不下去又该怎么办,难道就这么熬着么,一时间竟对婚姻和婚后的生活生出了一丝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