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周围仍是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变化。我悠悠地叹口气,到案边拿笔记录了来此第二日,我怕久了便不知道时间了。

我不死心的一连数日寻求离开的办法,终是一无所获,眼泪却渐渐哭干了。

唯一能做的,是把我曾经拥有美好回忆的地方逐一走遍。

想萧衍时,就去和他初识的日暮峡谷底山洞,宛若能看见他一身的伤被我治愈的样子。或是天泽岛上自己舞一段在他面前表演的刀舞《将军令》,走着和他一起走的山路,在许他一生一世的谷雨亭中看风云变幻,还有曾经一起出生入死的许多地方;

怀念在兰陵行医济世的日子,便去桃庐,任家的药材在铺子里塞得满满的,我的医在内室,随时可以翻翻;

想念子陵的时候,就回听潮阁,仿佛听到她说,快立夏了,我用五色豆加粳米做了五色饭,寓意五谷丰登,你尝尝。我走进厨房,盛了一碗,边吃边想着她和易怎样了,是否还彼此悉心照料,医术是否有精进;

想到小王爷的时候,想着我拿睚眦吓得他抱头鼠窜的样子,会忍不住笑出来,我的睚眦长大了吗?听潮阁的海滩上萤火虫四散纷飞,小王爷曾以鲲鹏剑法把这些小东西挽成一条直线,他金贤寺塑大佛金身塑好了么?

我所熟识的人中,想到谁便去故地重聚,只不过皆是我一个人地欢聚。

无澜日子的日复一日,唯靠着回忆与思念支撑我活下去,我沉溺在不想做任何事的时光里,靠着意念取得我需要的一切。

一天清晨我忽得想吃婆婆做的西湖鱼羹,便去厨房找来吃。

未想一口下去,不是想象中的鲜美,而是抑制不住地呕吐。

狂吐之后,我以清水漱口,想着来此之后还从未吃坏肚子过,这是怎么回事?

蓦的脑中灵光一现,突然想起自己似乎多日月事没来了,心中狂跳不停,右手颤抖着向左腕搭去,好久没有留下的泪水再次涌出。

我腹中竟是有了一个小生命,在这全无生机的世界,上天是可怜我才派他她来陪伴我的吗?阿练你可知我们有了孩子,如果你知道一定与我一般开心。

实是难抑心中的喜悦,忽然觉得生命重新有了意义,我举步奔向寝殿,看我做得记录,原来来此已有五十余日,竟浑浑噩噩地过了这么久。

想着玄女峰,便已踏上山路,不多时来到水晶棺前,哭笑着喋喋不休地告诉娘亲,桃子也要做娘亲了,我会做一个好娘亲,一直陪着他她长大。

一日两人三餐四季,以后我要自己动手给他做美食,不是,要从种植开始,鲜花蔬果,我所见所知所有美好都馈赠于他……

物换星移,季节更迭,我兑现着自己的承诺,成日与花花草草为伍,几乎化作农妇,我小心翼翼地给自己调理饮食,餐餐做得精致而丰富。

而肚子也一天天见长,能感知他与我的交流越来越多,我把对他爹爹,我的亲人故人的思念说与他听,也把世间一草一木的变化描述给他,我相信他都能听到听懂。

我记录的日子九个多月了,到了临盆那一天,我觉得他要来了,便准备好了一切。

挨过几个时辰的疼痛,我撕碎了身边能撕碎的所有,汗水浸湿了我的长发,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阿练”之后,那个小家伙终于出世了,哭声嘹亮,是个健康的男孩儿。

我长舒了一口气,几息之后将他抱起,亲手剪了他的脐带,给他以温水擦洗身体,随着对周遭的适应,他的小眼睛启开,懵懵懂懂地看向我,漆黑的眸子,高高的鼻梁与他爹爹是何其的相似。

洗罢我给他穿上我亲手缝的衣衫,抱他吮吸**,对着他道,“萧望,望儿,还是忘儿?娘亲给你起名字叫望儿好不好?

在这个世界中,虽然见不到你爹爹,但是娘亲会带你去爹爹的所在,天天望向他。

若此生能再见到他,便是希望的望,若此生都不能再见,便是相忘的忘。娘亲望你随缘自在,只要你健康快乐地长大就好。”

有了望儿的日子不再难捱,每一天都弥足珍贵,眼见他每日都在成长,都在变化。我时常抱他去娘亲棺前,让娘亲分享我为人母的快乐。

从咿呀学语到蹒跚学步,他对这世界有无限的好奇,精力永远充沛。

除了教他认所见的一切事物,我画了我熟识人的画像给他讲是谁,有什么样的故事。

而自两个月的时候他见了萧衍的画像就表情迫切,“啊啊”地叫着,仿佛知道那是爹爹,已认识了很久一般。

记忆中任行远跟我说过,当年小罗于任府中寻他之时,他与靳氏曾带任真在花园中荡秋千,我便带了望儿去,抱他荡秋千,果然童稚的欢笑声声,充斥着花园,渐渐他自己也能坐住,荡了无数遍还是无比喜爱。

我掩去了他能看到的所有门头上的字,怕镜像的字误导了他,亲自写字教他,他三岁时便已认了不少字,也能背得不少诗词。

我已经越来越习惯于这样的生活,似是自来便如此。

有望儿作伴,无非冬雷震震夏雨雪,看尽风云,窗前又一春。

直至我二十岁生辰那日,我再次带他去娘亲墓前,告诉他我的娘亲,他的婆婆在我出生之前便算尽我一生福祸,为了我的幸福,将她的阳寿折抵给我,为母则刚,让他要向爱我一般爱婆婆。

望儿似懂非懂地点头,忽得小手指着水晶棺道,“娘亲,婆婆!”

我转头望去,娘亲的灵体连同水晶棺呈现一片金光,我心中激动不已,难道是娘亲要带我们离开这里了?

未想转眼金光碎成片片金斑,一点点消逝在我二人面前。

“娘亲,不要!”我惊呼着去碰触,却什么也没能抓住。

望儿来抱我的腿,见我神情紧张,仰起小脸儿道,“娘亲,望儿怕。”

我抱他起来,安抚着他,送别娘亲消逝的地方,转身回到寝殿。

这些年,在这个世界我已能穿梭自如。

如若没有望儿在身边,不见了娘亲我会因为失去唯一的寄托,不知如何面对。有了望儿,我却想娘亲已伴了我二十年了,我该知足。

本还期待能被娘亲带离此地,而今便是没有可能也能安之若素,没有江湖纷争的日子,岁月静好,唯把思念放在心头,与回忆作伴。

哄睡了望儿后,我在案上随手写下——

风由心事以性消,

花如酒留香入心。

雪纷纷得之空明,

月有缺我岂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