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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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斐在整个寒假期间的状态和许莘差不多:都是一场又一场地相亲,见面对象从某四十来岁秃顶丧妻的国企领导,到某高校三十八九岁大龄未婚老海归,还有某机关离异有孩中层干部、某科研机构丧妻有儿技术员……她觉得相对来说比较靠谱的是最后一个,对方三十八岁,有个儿子,和她凑在一起,正好儿女双。
父母劝她:“差不多就行了,到底不是做姑娘那会儿了。”
段斐点头,其实心里比黄连还苦——别人家三十岁的姑娘最多被人嫌弃年龄偏大,可到底还是姑娘家;轮到自己,也不过就三十岁,却成了一汪泛着深色茶油的隔夜茶,只要有人肯接手,爹妈已经千恩万谢。
真是好笑——结婚那天,宣誓要祸福与共的时候,谁能想到会有今天?
原来,还是那个看上去像长不大的顾小影透彻,她说的对:白头偕老,至死不渝,这种话,要真到白了头、咽了气的那一天,才能论证。说早了,即便说得再真诚,可信度也不大。
有些承诺,的确只能用生命本身来度量。
开学后不久,段斐去参加省高校工委的会议,很巧,往会场走的时候迎面遇见江岳阳。其实如果没有顾小影和许莘在一边插科打诨,她是不愿意看见他的——他曾经是她和孟旭的邻居,现在依然算是孟旭的同事,听他那意思也不可能成为她段斐的表妹夫了,那么他俩之间所剩余的,都不是美好的联想或回忆。
可江岳阳还是高兴地和她打招呼:“段斐,也来了啊?”
段斐微笑着点点头,那笑容有保留,只在脸上,到不了眼底。江岳阳有点疑惑,但也没多想,反倒八卦得兴致勃勃:“我给妹介绍了个男朋友。”
段斐很惊讶:“谁啊?”
“上次给家果果看过病的那个医生,杜屹北,中医院的,”江岳阳估计她当时也没空对医生产生什么深刻印象,“有空大家一起坐坐,认识一下。”
段斐想了想,点点头:“只要他俩愿意,我没问题。”
江岳阳笑一笑:“果果现在怎样了?是不是快两岁了?”
“快了,”段斐提起女儿的时候脸上自然而然就有温和的光芒,“我打算等她满两岁,就把她送到日制的早教班去,先试试效果,不行的话就再回来。”
“这么小的孩子送出去……放心吗?”江岳阳有点怀疑。
“总要试试的,现在的早教班一个老师带三个孩子,精力上顾得过来,比普通幼儿园的小小班要让人放心一些。虽然价钱贵一点,好在我爸妈都有退休金,我的收入也能应付。”段斐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很平静。
江岳阳看看她的表情,突然觉得有点心酸——三十岁,这么年轻,按说她该有更温暖的生活,而不是像今天这样,有让人难过的坚强。她身边,该有一个男人替她遮风挡雨,而不是那么让人难过地提起“我爸妈都有退休金”……
恰在此时,段斐的手机响,她不好意思地朝江岳阳笑笑,接起来。
是许莘,在电话里哇哩哇啦地投诉:“姐,那个助理研究员又来约我!这次居然是去爬山!而且爬山就爬山吧,还不去爬要买门票的山,偏要去爬烈士陵园!还嘱咐我别再穿高跟鞋了,上次那样会太累——哎说这人到底是粗心还是细心啊,他上次都注意到我穿高跟鞋了怎么还带着我在那么大的一个广场上来回走了三趟!姐,这都什么眼光啊!尽挑了些残次品打发我!”
好不容易等许莘一鼓作气发完牢骚,段斐憋不住地笑,还得安慰妹子:“不要这么刻薄,其实人家长得也不错,不就是节约点吗?烈士陵园嘛……就当是接受爱国主义教育了,成不成?我跟说,千万别把人家一棒子打死,得给人家机会,才能看出一个人到底适合还是不适合……”
“们站着说话不腰疼!让们找个抠门抠成这样的试试!不能因为我们都是单身就硬把我们划拉到一起啊,除了这个,我俩哪里还有共同点?”许莘大吼大叫,看来是气得不轻,声音太大,连江岳阳都听见了。
段斐只好再朝江岳阳抱歉地笑笑,继续安慰许莘:“莘莘别挑肥拣瘦的,再挑,连这样的都没有了。姐夫当初倒不抠门,可最后还不是甩甩袖子就走了?女人这辈子无非是找个靠谱的男人啊!”
“觉得这么抠门的男人靠谱吗?我觉得与其和这人浪费时间,还不如跟小苍蝇看上的那个医生接触呢,”许莘很痛苦,“可是我也不喜欢医生啊!他们都是通药理的人,万一哪天想弄死我,神不知鬼不觉,我就已经OVER了……”
“别胡说八道,”段斐哭笑不得地呵斥,“人家江老师好心好意地要给介绍那个医生呢,就不能联想点正常的?我跟说,别这山看着那山高,没把这座山走遍,就永远都没有发言权。”
说完了叹口气,再换上和缓点的语气:“莘莘,听姐姐说,女人这辈子,嫁人就像投胎,嫁错了后悔都来不及。长得好的、花钱大方的、家世好的或是职业好的……这样的男人也不在少数,可是真的就能陪走一辈子吗?拿这些标准去挑,就算挑来了,能不能长久?所以说到底,也别强调这人多抠门,要是真觉得不是一路人,那就算了,姐也不逼,明天就帮回绝他。可如果还算是一路上的,就别被硬件卡住。女人啊,青春太短暂,拖一天都在贬值,别走姐的老路……”
她的语调里有淡淡的凄凉,江岳阳在一边听着,忍不住皱眉头。
他其实很想说“何必妄自菲薄”,可是,他不知道自己该拿什么样的立场说这句话,又要怎样说,才能宽慰眼前这个其实仍然年轻的女人。
转眼周一,上午,江岳阳在校园里看见了顾小影,他想招呼一声,跟她说说段斐的事,可不知道怎么开口,刚举起的手就这么又放下了。倒是他转身准备往回走的时候,顾小影眼尖,一眼就捕捉到江岳阳的背影。
“江老师!”顾小影在他背后喊。
江岳阳回头,看见顾小影抱着一摞跑过来,眉开眼笑地问他:“事情办得怎样了?”
“说杜屹北?”江岳阳很快就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别急啊,咱们好歹是娘家人,太心急了显得不矜持。”
顾小影瞪大眼,很敬佩:“江老师,虽然自己都没找到结婚对象,但是不得不说还真是个合格的媒人啊……”
“还行吧,”江岳阳低调地谦虚一下,瞄一眼顾小影,“看这模样挺容光焕发啊,怎么样,周末我师兄回来了吧,还和谐?”
“啊……这个问题啊,”顾小影瞄江岳阳一眼,想故作慈爱状拍拍他肩膀,没够着,只好拍了拍他的胳膊,“小同志,就算了解了皮毛,也体会不到精髓的。”
“……”江岳阳张了张嘴,瞪了瞪眼,还是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能表达此时此刻他悲愤的心情,活脱脱就失语了。
顾小影告别了悲愤失语的江岳阳,乐呵呵地回教室上后两节课,路上还想:江岳阳也真好骗啊真好骗……真脆弱啊真脆弱……
其实所谓皮毛和精髓的区别……唉,新婚燕尔时是有的啦!等变成老夫老妻,还是抱着“生孩子”这种功利想法的两个老夫老妻的时候,哪里还分什么皮毛和精髓呢?所谓皮毛或者精髓,究其本质不过是个“功课”——要认真做功课,半个月后才能带着希望和憧憬用一个小小的验孕棒去“查成绩”。如果是两条红线,那么恭喜,考试合格,等着九个月后发毕业证吧;如果是一条红线,呵呵,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呀!
而既然提升到了“做功课”的境界……十九年的求学生涯里,她顾小影倒是挺喜欢读、学习、思考的,但是她最讨厌做功课了!不管什么形式的功课,无论是听写、口算、背课、写论……统统不喜欢!
唉,归根结底,自己真不是个好学生啊……顾小影叹息一下。不过她也是很久后才明白,其实作业或者功课,本身并不让人厌烦,人们厌烦的只是作业和功课背后的“强制”性质。“生孩子”这件事情也一样,本来挺美好的一件事,一旦变成了任务,变成了迫不及待需要完成的“功课”,想不烦都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