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任和梁韫一出去,整间办公室就剩李想想和王姝意了。 王姝意使劲用脚底磨着地面的瓷砖,故意弄出动静,刺啦的声音扰得李想想的思绪一滞。 见李想想那么能忍,王姝意坐不住了,喊她:“李想想。” 李想想侧身,余光看向王姝意。 王姝意扬了扬下巴,摆出凶狠的表情,像个被抢了胡萝卜的兔子一样龇了龇牙:“我们的事没完。” 李想想没理会她。 见李想想对自己视而不见,王姝意又气又恼,抓起桌上的一支黑色签字笔就冲李想想扔去。 使劲了全力,笔也没扔到她身上,掉在她脚边打转了半圈停住了。 李想想瞥了眼地上的笔,将笔捡起来轻握了握,又将笔扔了回去。 她抡笔的力度大,笔直接从王姝意身边擦过去,要是她躲晚一秒,那笔就砸她身上了。 “李想想。”王姝意压着嗓音,她讨厌她,就如讨厌那个整天只会哭闹的弟弟! 是啊,真论起来,她王姝意不比李想想好到哪里去。 父母离婚,母亲不要她,父亲也火速再婚,她的后妈只比她大了十岁,和她爸结婚的第一年,就给她爸生了个大胖小子。 她努力在别人面前装作家庭幸福,被爱包围的样子,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在自欺欺人。 现在,她不需要装了,反正所有人都知道了。 知道她亲爸娶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后妈,又生了一个他们自己的儿子。 她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一出生,什么都不用做,就轻易地分走了她父亲一大半的爱。 她父亲满心满眼都只有他和他新老婆出生的孩子,他们才是一家人!她不过是个不足轻重的外人罢了。 以前她爸爸为了事业忽视了家庭,忽视了她和她妈妈,现在,他把重心从事业移到家庭上来,可现在这个家,是她爸爸和她那个后妈,还有后妈生的那个儿子的家,不是她的家。 在父母离婚后,她就没有家了。 “都是因为你。”王姝意喃喃,眼圈一瞬就红了。 都是李想想的错! 要不是李想想,他们就不会知道她有个后妈了!她也能继续骗自己,她还有个幸福美满的家,她的爸爸妈妈很爱她…… 都是因为她!都是因为李想想。 王姝意剜了眼李想想,将眼泪憋了回去,抽出一张纸擤鼻涕。 她不要让李想想看到她哭! 李想想站在窗前,透过窗,李想想看见班主任和梁韫,就算她听不见班主任和梁韫在说什么,但她也能大致猜到他们的说话内容。 她家发生的事,整个镇子都知道,就连市里都来报道了。 她现在在一些人的眼中,如洪水猛兽,一个杀人犯的女儿,他们避之不及,谁也不会想和她有瓜葛。 班主任和梁韫的谈话持续了整整一堂课,她和王姝意就在办公室呆了一整堂课。 下课铃声响起,上完课的老师们陆续回了办公室,看了眼李想想和王姝意,就继续去忙自己手头上的事了。 又等到上课铃声响起,要去教室上课的老师们人手一个水杯离开。 办公室里一下又只剩她们两个了。 王姝意站的累了,搬来一张塑料凳坐下,盯着李想想的背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站那望眼欲穿有什么用啊,不如坐下来好好休息。 “喂,”王姝意喊她,“李想想,他真是你爸的朋友啊。” 她实在憋的难受,想说说话。 听见王姝意说到梁韫,李想想回了神:“一堂课都结束了,你家长还没来吗?” 王姝意佯装无所谓,云淡风轻道:“我又没让我爸来,来不来随便他。”说完,别过头,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 他在忙工作,根本不会因为这样的小事专门跑一趟。 她爸爸工作的地方离学校不算远,只要他想过来,抽个空,也就十几分钟的事。 只是,他不想过来罢了。 办公室的门开了,班主任和梁韫一前一后进来。 李想想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梁韫,发现他的表情比刚才来的时候还要难看了。 “王姝意,你家里人还没来?”班主任看向王姝意。 王姝意有些局促地起身,试探开口:“班主任,我爸爸,他可能有事耽误了,可以让我再给他打个电话问问吗?” 班主任点头,同意她再

打个电话,说完,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自己的手机递给王姝意。 梁韫瞄了眼一声不响的李想想,和她班主任聊了很多关于李想想的事,可越聊,他越发现,自己不了解她。 虽然他和她相处了这么久,但还是远远不够。 譬如,她这样一个小小的人儿身上究竟有多少倔在。 头发散乱,衣服的拉链也被扯坏了,明明一副可怜的模样,却让人觉得她只可远观。 - 下课铃声响起,第三节课结束了。 李想想坐在离操场很远的一处石阶上,望着奔向操场去上体育课的人。 “李想想。” 听到梁韫的声音,李想想转头,就看见了朝她走来的梁韫。 他背对着光,脸的轮廓都看不仔细了。 梁韫又喊了她一声,她才回过神,注意到他手里的雪糕。 “天热,吃根雪糕。”梁韫将雪糕递给她。 李想想接过雪糕,看到他手里拿着一瓶水:“你不吃吗?” 梁韫摇了摇头,拧开矿泉水的瓶盖:“雪糕是你们小孩子吃的。”说完,坐在她旁边。 “你不吃我吃。”李想想也没客气,径自撕开了雪糕纸,咬下一口雪糕,冰得她前牙都要掉了。 梁韫看着她轻皱起脸,不由笑了。 “你笑什么?”李想想嘴里含着雪糕,说话不清楚。 “吃雪糕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有雪糕吃,当然开心。”李想想对他提出的这个问题很疑惑。 梁韫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开心不开心都是皱巴巴的脸啊。 “李想想,我能问你,你为什么和她打架吗?” 李想想咬雪糕的动作一顿:“谁和她打架。” “都被请到办公室喊家长了,”梁韫看向她,“两个人搞得这么狼狈。” 李想想下意识地用手捋顺头发:“是她先开始的,我只是,还击而已。”说完,又咬了一大口雪糕,冰得她不由仰头轻嘶了一声。 王姝意每回有稀罕玩意都会带学校来展示,但回回都会丢失。 每当东西丢了,王姝意就说是被人偷了,还会暗有所指谁偷的,但最后没有证据,只能作罢。 一回两回,别人都信,是被人偷了。 但次数多了,许多人就怀疑了,小偷怎么次次都偷王姝意的东西,其他人的东西都没丢过。 后来,有人亲眼看到她自己将东西丢了,还故意诬赖别人后,他们就知道,王姝意是在撒谎。 同班级,甚至同年级,就有许多同学遭过她的诬陷。 李想想就是被诬陷的人之一。 当初,王姝意她爸出差回来,给她带了一块粉色手表,王姝意很高兴,将手表带到班级里向他们展示。 许多整日跟在她后头的跟屁虫,依旧稳定发挥,摆出夸张的表情来表现出对这块手表的喜爱。 也许是整天被夸赞习惯了,当天王姝意就想找个不附势的人问一下,然后就找到了李想想。 李想想平日也不怎么说话,每天独来独往,在班级里就像个透明人一样。 李想想也不知道王姝意怎么就发现了她,还朝她走来,拉过她前座的椅子坐下。 “李,想想?”王姝意扫了眼笔盒上的签名,露出招牌的甜美笑容。 “李想想,你觉得,我这手表好看吗?”说着,她举起手,将手腕上的手表在她眼前晃了晃。 李想想看了看她身上的粉色裙子:“手表和你的裙子很配。” 她本来是想随便一句敷衍了事,没想到,就是这么一句话,王姝意脸上的笑容一瞬间消失了,淡淡地说了句:“配吗?我也觉得很配。”说完,就走了。 “手表和裙子很配,这句话有什么问题?”梁韫想不明白。 李想想嗦了口快化了的雪糕,她也是很久以后才知道,为什么王姝意听到这句话就变了。 因为王姝意的父母离了婚,她想跟着她的母亲出国,但她的母亲没带她一起走,而是将她丢给了她的父亲。 而她的父亲虽然没缺她吃缺她穿,但没有给她足够的关心,在和她母亲离婚后不久,就娶了一位新老婆,很快,就给王姝意生了个弟弟。 虽然这个后妈对王姝意不错,把她当做亲生女儿一样对待,给她买好看的衣服,但王姝意还是很讨厌她。 那天李想想夸的那件粉色裙子,是她的后妈买给她的,她不喜欢,但又想

在她爸爸面前装出一副乖巧的样子,所以才穿来学校的。 她最喜欢那只粉色手表,因为那是她的爸爸出差特地给她带回来的礼物。 而她最讨厌的那件粉色裙子,是她的后妈买的。 她喜欢粉色手表,讨厌粉色裙子,她不喜欢听手表和裙子很配。 从那以后,王姝意就一直故意针对她。 学校新发的练习本,由各班级领回去分发,王姝意作为课代表,就故意漏发她一个人的。 还会故意将她的随堂测试卷子的分数大声在班级里念出来,最后将卷子给全班传阅。 …… 学校的男女厕所是在每一层楼的走廊尽头,他们班级离女厕所最远,而且那个女厕所门还是坏的,一旦关上,从里面是打不开的,只有从外面打开。 她在学校每周一例行的演讲和做早操的时候,故意等她进去后,将她关在厕所里,等到上课了,所有人都回来了,她才被发现。 她不是没有告诉过老师,但老师想做和事佬,觉得同学之间,没什么天大的仇恨,没什么事言和不了。 她让了,她也不想闹事,闹大了,最后只会让她的家里人担心。 可是,王姝意做了更过分的事——诬陷她偷了她的那只粉色手表。 她只在她展示手表的那天见过,之后,她都没注意到她什么时候又戴了那只手表,更不清楚手表在哪儿。 王姝意哭得梨花带雨,事情闹到了校长办公室。 李想想很淡定,她没偷,不怕事。 最后没有证据,校长也不想将事闹大,在学校里闹一闹也就算了,要是闹到学校外面去了,有损学校的声誉啊。 所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后,不了了之了。 …… 李想想又嗦了口只剩小半快化了的雪糕,望着操场上四散的人群。 “班主任都和你说什么了?” 梁韫拧紧矿泉水盖,垂眸盯着台阶上分头觅食的蚂蚁。 “李想想,你要不要休学——” “啪——”的一声,雪糕整个掉在地上,很快就融化成一滩甜水。 风吹响树叶,簌簌地响着。 梁韫盯着李想想的侧脸:“李想想。” “是因为我爸妈?”李想想轻抿了抿唇,虽然她一直在告诉自己,没关系没关系的,但其实她很在意,她在别人眼中是什么样的。 可能,别人已经将她打上了标签,她妈杀死了她爸后又自杀,明明她也是受害者,但她就是杀人犯的孩子。 “我带你去皎城,你可以在那里读,生活,那里有更好的未来……” “那里会有人知道我家里的事吗?”李想想转头迎上梁韫的目光,良久,她敛回目光,“会的。” 市里来了人报道,新闻一发,不会有人不知道,就算有人不知道,知道也是早晚的事。 纸包不住火。 去哪儿都躲不过,她干嘛要离开这里,她偏不遂有些人的意。 这里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这个学校也是她考上来的,凭什么她要离开。 “我不走。”李想想手攥成拳头,指甲盖嵌入肉里,疼得她冒汗,额头上的绒发都汗湿了。 她不会走的,她就算要走,也是考上了好大学,体面地走,而不是现在这样,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落荒而逃。 梁韫闭上眼,往后靠,手肘撑着台阶。 “好,”梁韫睁开眼,盯着树缝里的光,“我留下陪你。” 李想想看着地上的雪糕,听到梁韫的话,她转头看他。 “你不走吗?”李想想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 他是来参加葬礼的,葬礼都已经结束了,他为什么还不走?她的亲戚,有的匆匆露了一面就走了,有的甚至连面都没露一次。 只有他,从葬礼开始到结束都还在。 “不走。”梁韫开口。 他刚做了一个决定,那就是他要继续留在这里,留在这个小镇上,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在这里多久,但这一刻,他明确地知道,他想留下。 “为什么?” “李伯让我换的灯还没换完呢。”梁韫随口编出一个理由。 “你,真的和我爸认识吗?”李想想眼不眨地盯着他。 她从未听她爸爸提起有这么一个人,她爸爸那么小心眼的人,怎么会允许他有一个比他过得好的朋友。 再说了,他也没

什么朋友,所以也没几个人来送他最后一程,只有几个和他聊得来的牌友和酒友来露了个面。 他的日子过得一团糟,每天游手好闲地混着日子,哪有什么机会能认识到像梁韫这样的一个人。 他突然就闯进了她的生活,在她最无助的时候伸以援手,付清了她家的债务,还对她和爷爷奶奶这么好。 她总觉得这一切,不真实。 梁韫坐直身子,扶了扶眼镜,脸上没有一丝慌乱的神色:“认识。” “真的?” 说实话,她第一次见到他,与其说是不相信他,其实是不相信她爸爸,他怎么会有梁韫这样的一个朋友,一个,和他们的生活格格不入的朋友。 她翻遍她爸爸所有的电话本,问过她爸爸身边认识的所有人,都没法证明,她爸和梁韫认识,更没法子,证明她爸和梁韫不认识。 梁韫迎上李想想的目光:“要我把身份证掏出来给你看看吗?” 李想想敛回目光:“身份证又不能告诉我,你们到底认不认识。” “现在我和你爸认不认识,不重要,”梁韫手捏着矿泉水瓶,发出刺刺的声音,“重要的是,我认识你,你也认识我。” 闻言,李想想转头,和他目光交汇。 她想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什么,但他的眼睛很黑,深不见底,她什么都看不出来。 “你认识我吗?”梁韫一脸认真。 “认识,你叫梁韫。”李想想开口。 风吹动着树上的枝叶,奏起簌簌的声音。 “我也认识你,李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