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万念归元 “天荒地变心虽折,若比伤春意未多” 这一路便莫名的忐忑,扰乱了即见玄音的喜悦。牵着无衣踏上石板路,走到“玄音阁”的门前,元宇确乎听到了某种鹤鸟的哀鸣,而且山中的秋意竟异乎寻常的萧瑟,低沉的云将山的灵性挤压而尽,秋风里的一切响声都如悲鸣。当落叶在元宇的眼前徐徐飘落,院落里的那尊铜缸仿似铜驼,自己竟无端想起《曲江》里的句子。 栗坼为元宇打开了房门,有那么一刻相对孤绝的静默。她穿着警服,很干练,神色却有些悲哀,她将要开口,被元宇挥手制止,仿佛要挥去她一脸凄悲的神色。此刻,元宇看见了神龛之上立着一张黑白照片。玄音的神态定格在相框里,还是那么优雅,却不能再有过去以及未来,这使得元宇瞬间失去了所有感情。他盯着照片里的目光一步一步走过去,双手捧起相片,轻吻玄音的唇,冷冰冰的,元宇的泪不知不觉滴落在香案上,他扣倒了上面的灵牌,不想看到上面的字迹。 他双手将相片缓缓放回了原位,走进了房,站在了玄音的闺房前。这是元宇心中的圣地,山中两年几乎日日在房里学习,日日想象里面的情形,却从未进入过。他知道,玄音视这道门为她与他之间最后的防线,到底是什么防线,守住了什么。元宇此时完全迷惑了。 他轻轻推开了屋门,里面整理的温馨而且洁净,但元宇不想细看,因为没有她,里面不过是空空荡荡。元宇轻轻的掩上房门,逐个屋子里巡视,几乎保持了五年前的样子,只是没有她的身影,是什么样子毫无意义。元宇的动作很轻缓,不说话也没有表情,然而无衣的确感受到了惊惧,盯着他的举动竟哭泣了出来。栗坼搂过了她安抚说:“不怕!不怕!叔叔只是有些悲伤!” 元宇顺着石板路下到水云潭,水声依旧,绵远流长,不见她洗发;顺路而上至无云观,新来的道童不识得元宇,拦住了他的去向,差一点打破了元宇的沉静,幸得荦晔及时解围。元宇听不见荦晔说着什么,径直奔向大殿,三神依旧端庄,香火依然缭绕,不见她敬拜;来到她的道舍,已封尘墨已干,不见她习阅;去向山间的田地,秋季的收获已经归仓,剩下残败的枝叶偶尔于风中零星抖动,不见她劳作。元宇的步伐绵软无力,眼前逐渐恍惚,好像到了花谷,有花还是无花,感觉不是那么真切,但是有余香飘过,飘向何处?为谁而残留?只是,不见她流连。元宇仰天而跪,抚面抽搐,积郁的情绪汇聚成一点狂暴的喷发,化作了一声长长的呼唤:“玄音------玄音”!!!声音飘向了远空,震彻山谷。 元宇让栗坼领着无衣去观里暂住,留下自己反锁了房门。他扶起灵牌,上刻“无云观道人玄音之灵位”,旁边一行小字“河山初见,万念归元!”时间是一个月之前。元宇心如寸寸刀割,体内的那股力量迅速激荡,顷刻间又急转直下,胸腹间一股热流上涌,晕头转向,瘫坐下去,也不知是困殆还是昏厥,只是睁不开眼睛,渐渐失去了知觉。 醒来后周围一片漆黑,摸索着点蜡烛,敬香叩拜,久久不能起身。待到神志和体能稍有恢复,元宇来到玄音的闺房。幔帐已挑开,香衾已叠起,她静躺在在神龛之上的黑匣里,再不能回来安寝。她不该这么脆弱,不该对他如此的残忍,不该让自己的绝代风华落灭无声。所有的神灵不能使她重回眼前展露片刻的生动,只剩那张冰冷的黑白照片,更显决绝无情。 元宇脱衣上床,盖上玄音的被子,他希望自己可以很干净的碰触她肌肤所留下的痕迹,可以静心感受她遗留下的气息,然而他什么也感受不到,感官早已麻木。他看见侧面的墙上有一副画,一位红衣女子长裙及地,撑着一把天蓝色的伞,向着幽暗的山林深处走去。没有雨,也不是晴天,她的另一只手臂微张,似乎要抓住什么,或者期望一个依靠,然而身旁什么都没有。她的步态栩栩如生,道路深邃而且漫长,仿佛从画成之日就向里面走着,直至走到了今日,并且还要走下去,于是她的孤独必将永无止境! 正面的窗下有一张桌子,很干净,只有两样东西。一个古铜色刀架上放着一把长刀,却只有刀鞘,不知刀在何处?在刀架之前,端正的放着一本笔记,是的,一本笔记! 元宇取了笔记躺回床上,里面大约写了二十余篇随笔,见到她娟秀的字体元宇的心才如音符般跳跃了起来,恢复了一些知觉。他一带而过翻到最后几页,如他所望,最后一篇是写给元宇的。 许多事情已经过去,还要揪出某些找一点忧烦出来,在下雨天看着窗外,我总是怀着这样的心思。我不被淋湿,不受风吹,外面的一切却经受着这些,是不是在这样的安逸中生出一种痛快,试着撞碎这点烦忧?我不太清楚,反正知道这样很不好。于是------ 那一天的雨后,我去小潭洗发,除了这些肮脏的东西。那块长石来回我都是要坐一坐的,那一刻我通常会做一个小小的决定,走下去,怎么

走下去?停下来,怎么停下来?就这样,我看见了你! 我得承认,你眉宇间的英气在此后的日子里仍历历在目,时时犹新。暴雨之后你有些颓靡,拒绝我的时候,目光中的坚毅和倔强激发了这股英气,这是不是我多年以来苦苦追寻的东西?或者说,如果我当年拥有这股英气,会不会见识不一样的河山! 那个伟人说“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于他是句反讽,于我却是实在的想法,这是一种悲哀。看见你,这种悲哀消失了,我想了解这个少年的悲欢,这是个不错的开始,况且,我是应该觉得你的行为是可笑的,尽管我没有笑,有了这种迹象,你知道!我需要正常一点的思维,毕竟没有正常的思维,会很快被排挤于人世之外。我不是很在乎了,可是,你还是很需要! 我知道我会回来,离开后仍然谴责自己,因为我希望回来的时候,你不在那里了。我将继续清净无为,做我自己的决定,不再疲累。于千万年,千万人中遇见你,只是为了一句话,从此天涯路远,不再相见,把这种凄凉欣赏成美算不算无趣,很无聊!也许我是故意纠结自己,把时间拖得很晚。对不起!元宇! 那时,不明白什么样的心思让你坚持留在了那里,你不在绝望里,我是知道的,可是,你就在那里,奄若无息。我确实惊慌了,是天意的缘分,我想,那之前和那以后我都不确定有没有勇气把你抬回来,但是当时的确做到了。力气将要衰竭,你的鲜血和一句呼唤又把它充满了,是给了我责任,还是希望,都不是,我认为自己的心是坚硬的,要我把你留下,必须符合我的期望。 现在想来,的确是非常可笑!我是真的笑了! 如果我读了一百本使自己困惑,你只读了其中的十本却使自己清醒,知道该去做什么,这是我们很大的不同罢!也不需要刻意的证明什么,很自然就流露了出来,我渐渐明白,一个男人胸膛里的万千气象不是一个小女子轻易感知的,反之衬托了我仍是个弱女子,能再次领会这一点我确乎很高兴。 至于气象的格局是如何建立的?根源在哪里?我不是太明白。 如果觉得时光匆匆是当前的幸福,觉得岁月漫长是曾经的幸福,我教你读就是幸福的。我喜欢你学习时候的样子,疲惫至极还要努力盯着我,好像我教的样子很提神。我以为你在发呆,问了问题,你的观点却一贯的新奇而且锐利,屡屡冲击我固化了的思想,这是我觉得十分奇妙的一种状态。你白天学武,我觉得浪费时间,晚上仅有的空闲却快速接纳了很多知识,我不得不重新审视肤浅与深奥的距离,体力与脑力蕴含的某种平衡关系。我放弃了让你成为一个学识渊博者的愿望,你只要维护好自己心中的万千气象,达到一种平衡,再或者,肤浅与深奥也不过是一步之遥而已! 与你游历山中愉悦了我的心性,是真实的!不过我当做了一种辅料,影响不了生活的本质,我大概想错了,因为每每回忆它总是最先闯进来,我感到了不安并为此付出努力!但----- 我是不安的。把你从我的影响里完全摆脱出来是个伪命题,我做不来。那么,追究一下你我内心的东西显得很必要。我们都有一些阅读的感悟,懂得一点道理。我荟萃成为一种精神,靠精力支撑,你是不同的,你有强大的锐气和超常的想象力,拓开了一片浩瀚,并且从浩瀚中推衍出了一种波动。若于水就形成浪潮;若于光就形成照耀;若于声就予以传递,若于------原谅我无法比喻下去,我见它激荡,当你的剑气撩动我的发,我知道它不该泯灭。 这样,我送你当兵,发挥它的潜力。 你回来我为你擦拭伤痕,我悔恨,因为见它灼烧了你自己! 元宇!我不想看见你此刻的悲伤! 我的精神不允许你那样。你心里知道,当我让你抱起我的时候,我已经用光了最后一丝精力,我的精神耗干了它。请原谅我给了你承诺没有履行下去,我没了气力。不想说错过了时光,做你来世的情人这种空洞的话,没有意义,有意义的东西留在了你我心里! 元宇!离开这里,回到万丈红尘! 我把这里都留给你,包括我的灵魂!不要认为残忍,痛苦,伤悲有多少的深刻,那都是心里的偏颇作祟,这些微茫而顽固的东西纠缠了我一生,到此刻放下了,你该愉悦,我的灵魂得到了安息! 元宇!刀已出鞘!何时归鞘由你定夺,我想!它该有所斩获吧! 就到这里吧!元宇!我的灵魂与你同在! “道未道,名未名。河山初见,万念归元!” 元宇伤痛欲绝,反复读最后一句,突然惊觉,他此生最大的杀戮或许不是戎古一战,而是亲手扼杀了玄音最后一丝希望! 不知过了多久,元宇觉得浑身滚烫,玄音喂他温和的食物。她退去了他的衣衫,细

心为他擦拭身体。她的情绪是温和的,手是温和的,气息是温和的,她把一切温和献给元宇,这一点从不会改变。元宇将她搂入了怀里,褪去的她的衣衫,他们终于□□相见。元宇突然像咆哮的大海,掀起了澎湃的波涛,她如暴风雨中飞翔的海鸟,在元宇的怀抱里轻声的□□。海浪褪去,不知是她的汗水还是泪水滴入了元宇的胸膛。她轻声的呢喃:“师兄!你好些了吗?” 亚伦傲因的家被巴罗新武装攻陷,那扇门被打开了,十九个孩子的头骨给了新武装叫嚣的资本。新武装要建立新的制序,虽然不知会怎样,但去恶除旧本身就意义非凡,况且孩子的头骨证明了旧恶早已蔓延无边,失去了界限。善无界限可规束,恶无界限必要铲除。那个误打误撞的异国家伙虽不可能在一场内战中被树立成本国英雄,但亚伦傲因支离破碎的尸身让大家心里清楚,能够独闯地狱,那家伙是可以的,仿若带了佛的光环。 那个家伙蓬头垢面的在太和山游荡了三天,风餐露宿,除了无云峰哪里都去。莫逻的精神处于明灭之间,已超然世外。荦晖气的门牙快磨平了,干脆置之不理。其它几位师叔自知无震慑力,也是束手无策。 栗坼退伍被安排在太和镇当了一名森林警察,购置了房产,玄音办了这些事,了却了她最后的心愿。 她似乎忘了还有元宇,或者只是因为想起了他要归来了! 这是个残忍的想法,栗坼不愿意想,但她对玄音离世存在一定的心里准备,因此她的悲伤远不及那个家伙深重。即便她无此预感,她也无法替代他和玄音之间的感情,那是她懂不了的一种神秘感情,她没必要一定要试图理解。但那个家伙几乎要殉情了,以为一场莫须有的□□能唤醒他的一点点活力,确实也唤醒了,自此他变得疯疯癫癫,离开玄音阁四处游荡,不踏无云峰一步,不离太和山半分。 栗坼不知该怎样面对他,但还是要四处寻找他。 栗坼的心情极为复杂,担心见不到他,害怕看见他。山里不是处于燥热时节,夜晚还是很冷的,因此白天寻找心里还安生,夜晚就辗转难眠。知道凭他的能力不会有事,他能解决任何的风险。他是有担当的人,不会轻易抛下那个他带来的小女孩。然而在玄音离世对他的打击面前,什么都变得微不足道了,什么都可能发生。别人伤害他?他伤害别人?他自己伤害自己! 最不愿想的是,那场错的□□到底错到了个什么程度?会不会给他与玄音的不可理解的神交带来毁灭性的打击?既然他当时就变得疯疯癫癫,那么打击是愈加严重?还是渐渐平复?还是自己充当了一个不可原谅的可恶的角色? 第三天在一块大石上看见他的时候,栗坼震惊了。他满脸是血,胡须乱糟糟,混合了脸上的风尘,徒手抓着一块山鸡的肝脏往嘴里送。他漏出了一口白牙,手上滴着血,前衣襟也沾上了,像个因纽特人获取了难得的食物而忘乎所以。不同的是因纽特人是被大自然折磨的不成样子,他是自己把自己折磨的不成人形。 栗坼鼓起了人民警察的勇气大喊:“元宇哥!”几天来的疲惫和担忧随着这声大叫抛了出去。 他倒是很平静,放下了山鸡,看了栗坼十几秒钟,然后缓缓走下石头。栗坼心怦怦直跳,呆呆看着。他缓步走向了河边,一头扎进了河里。栗坼疾步跑过去,大叫:“元宇哥!你要干什么?你是怎么了?” 元宇冒出了水面,栗坼同时放缓了脚步,观察他。他仔细清洗着身上的血迹和污渍,反反复复撩起河水。水花不断溅落,他一点一点的清醒着自己,最后低头站着,看自己水里的倒影。 栗坼站在河边小心呼唤:“师哥!你先上来吧!你上来,河水太凉,你浑身湿透了----”说着从救生包里拿出救生毯。 元宇侧脸对她笑笑,缓步走向河岸,说:“师妹,好好当个警察,当个好警察-----我喜欢穿制服的姑娘,我喜欢森林警察!” 他接过栗坼的毯子,又仔细叠上,还给她。栗坼不允,他只好披上。他做了一个要搂她肩膀的动作,意识到自己浑身湿透,又放弃了。笑着说:“师妹,带我去太和镇吧!请我洗个热水澡,剪剪头发,刮刮胡子,我要把自己弄干净了,回无云山拜别师父!”